雨,大雨,如同天河泄露一般的大雨倾盆而下。
铅色的乌云仿佛百万雄兵一般从远处推了过来,天空在短短几分钟内迅速便黑了下去,紧接着便是一声声暴怒的雷鸣,成千上万吨的水疯狂的朝着大地坠落,一时之间,让楚子航有些恍惚,他似乎忘了这是哪里。
仕兰中学还是卡塞尔学院…
“明明上午天气还那么好,怎么吃完午饭一下子就变了?”看着窗外的大雨,苏茜拎着已经准备好的活动条幅走了过来,站在楚子航身后说道:“看来今天下午的活动暂时是办不成了,只能安排在明天和学生会的活动一起举行了…”
“我们丢了一个很好的机会。”苏茜耸了耸肩。
“没关系。”楚子航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眼前的大雨,“凯撒既然选择了明天,那我们也就选择明天一起办,公平竞争,我相信我们不会输给任何人。”
“只就是你们男人之间所谓的胜负欲?”苏茜歪了歪头,“总之你是狮心会的会长,既然会长大人对我们有信心,那么我们就和凯撒一起较量一下!大不了就是打个平手而已…”
“那明天中午十二点,五号楼下的小广场,会长大人你可不要迟到…”
看着楚子航的背影,苏茜拎着手里的活动条幅耸了耸肩,转身离去,黑暗的安铂馆中只剩下楚子航一个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沉思。
“不会的,我一向准时。”楚子航小声说着,但已无人回应。
屋外的大雨还在继续,听着雨水敲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楚子航忍不住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大雨。
同样是如同铅块一般的乌云,同样是如同开闸放水暴雨,唯一不同的是那年的楚子航只有十四岁,还是仕兰中学万千女孩心中的男神,而现在的楚子航已经二十四岁,周围生活的都是一群暴躁的小龙人。
至今为止,楚子航依旧记得那天的校门之前和校园里都很堵。
学校花了重金铺设草皮的足球场上车辙交错,草皮被翻得支离破碎,担心自己家孩子们被淋湿的家长们开着车一窝蜂冲进校园,一水的豪车和那些司机让操场上热闹的像是赶集,车停得横七竖八,应急灯闪着缭乱的黄光,每个人都死摁着喇叭,大声喊自己孩子的名字。
所有人都被车接走了,或是自己走了,只有楚子航一个人留在教室里静静的擦着黑板。
他在等一个人,等他的亲生父亲,楚天骄,那个敢于向奥丁挥刀的男人。
楚子航的家庭环境很复杂,亲生父亲楚天骄很啰嗦,也很废物。
但他靠着能说,把楚子航的妈妈哄得团团转,直到哄得下嫁他,甚至怀上了楚子航,甚至在结婚证上摁了手印,妈妈才知道那车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他是个给单位开车的司机,要知道楚子航的母亲当年可是市舞蹈团的台柱子,一幕《丝路花雨》跳得好似壁画中的飞天,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可任谁也想不到她最后会嫁给这么样的一个男人。
但楚子航的妈妈也一直糊里糊涂的,也不贪图什么。
按照姥姥的话说,她就是一个“毛头闺女”,没心肝的,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跳舞,其次便是和闺蜜团美容聚餐约会,剩下的便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楚子航,一点其余的心思都没有。
这样的男人和这样的女人组合,最后的结果自然就是垮掉了。
虽然楚天骄在离婚的时候,拍着胸脯对前老婆保证,说要按月赚钱养活他们母子,让老婆看看他也是能有出息的,等到他修成正果,必然登门再次求婚云云。他豪气得很,转头就去把国企里稳定的工作给辞了,出门找能赚钱的活儿。结果他会的也只是开车,除了车是比以前的好了,薪水上却没什么变化,每月除掉他自己的花销,连只猫都养不活。
但现在看来,啰嗦只不过是他隐藏自己的保护色,楚天骄,卡塞尔学院的最顶尖的S级学员,华夏屠龙八家的楚家家主,他又怎么可能是这么废物的一个男人。
不过这些现在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楚子航的妈妈后来给他找了一个后爹,一个很有钱的后爹。
可无论如何,作为亲生父亲的楚天骄当时依旧在楚子航的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
尽管几年前有个合拍电影来这边取景,楚子航被选去当临时演员时,楚天骄信誓旦旦的说要来结果根本没来,尽管初中入学典礼,楚子航是仕兰中学的新生第一,男人信誓旦旦答应依旧没来,嘴里说着什么“老板有重要的客户要来,她陪着他们去洗澡的地方…”一类的鬼话,但楚子航依旧想让楚天骄来接自己。
没有什么原因,就以为楚天骄是他的亲生父亲。
大雨倾盆,窗外雨幕里,氙灯拉出两道雪亮的光束,照得人睁不开眼,楚子航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的老爹来了,只有他才会这样无聊的在学校里炫耀着那辆顶级的迈巴赫,雨刷像是台发了疯的节拍器那样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的一层层雨水,车里的中年男人冲楚子航欢快的招手,笑得满脸开花。
楚子航冒雨走到车边,自己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他们一路上不断的超车,尽管当天的能见度极差,五十米外就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雨点密集得好像在空中就彼此撞得粉碎,落地都是纷纷的水沫,天空漆黑如墨,偶尔有电光笔直地砸向地面,但开车的人似乎很急,很着急,因为他知道稍微晚一点就会遇到某些可怕的东西。
六米多长的超豪华车在楚天骄手里就像一条钢铁鲶鱼,恰到好处地摆尾,在车流中游动自如,又好似一柄断水的快刀,把后面的车流截断,然后再向着雨幕中的高速狂奔,身后的车辆只能看到那辆迈巴赫车身后溅起的银白色水线。
男人和楚子航在车上聊得不多,其中一半是向往常一样吹嘘这辆迈巴赫以及自己,而另一半则是关心自己的宝贝儿子楚子航以及漂亮的前妻,其中还试探性的问了问楚子航最近假期的动向,尽管楚子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些,但依旧如实说了周末一起去看电影的事情。
他们一路向北,一路向北,高架路的岔道,一步之遥,路牌被遮挡在一棵柳树狂舞的枝条里。
有点奇怪,一条空路,这些被堵住的车本该一股脑地涌过去,但那边空无一人。
楚天骄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带着楚子航驶入了那条无人的岔路之中,迈巴赫沿着岔道爬升,高架路延伸出去,像是道灰色的虹,没入白茫茫的雨中。
灰白色的雨幕之中,只有楚天骄驾驶的那辆迈巴赫独自前行,窗外的风在疯狂的尖啸仿什么恶鬼在你的耳边吹着口哨,厚重的轮胎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车内开始播放着爱尔兰乐队的歌曲,歌曲中的女人非常悲伤,正在绿草如茵的墓地上用法兰绒为她的丈夫织着寿衣。
他们渐渐的驶入深处,无边的夜幕朝着迈巴赫涌来,周围的路灯淡的像是萤火。
成千上万的雨点重重地击打在车顶,车里的空气温度好似一下子降了许多,连空调热风也吹不开那种骨子和灵魂里面的寒冷,突然,音响里传来低低的笑声,笑声低沉,但又宏大庄严,仿佛在青铜的古钟里回荡。
楚子航至今依旧清晰的记得当时楚天骄在听到那道声音时的反应。
青色的血管瞬间就从眼角跳起,仿佛躁动的细蛇,他的印象中男人的脸上永远是松松垮垮的,但此时却绷紧,好像红热的铁泼上冰水淬火,更可怕的是,他在男人的眼神中看到了惊恐,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