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怎样用最极致的方式吃掉一份食物,让人觉得?无比美味呢?
苏女神答曰:别人看着我吃着,别人馋着我吃着,别人哭着我吃着。
所谓的一勺烩,说是把几种用不同方式烹饪的海鲜以?清烩法重新融合调制到一起,干贝的鲜美、鱼唇的香糯、花胶的润滑再加上海参以?葱烧过之后?的浓香,烩到一起之后?各有味道又?互相融洽,每一口?都?有不同的味觉感?受。
沈何朝做了整整一锅,倒在?荷叶边的鹅黄色骨瓷大碗里,旁边配了一把桃花红的汤匙。
这?样的一份菜肴,在?高档酒店里应该是每人只?分一小?份,能吃到一枚干贝、一块鱼唇、一截花胶、一只?海参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现在?不是这?样。
这?样的一整碗都?捧在?了苏仟的手上。
就连负责做菜的沈何朝都?没得?吃。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围观着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吃着这?份美食,只?有香气充斥在?他们的世界里。
那一块看起来就软糯,被舀起的时候还会在?勺子里颤动,一定口?感?绝佳吧?
嗯,口?感?定然是绝佳的,没看那个小?姑娘连眼睛都?眯起来了么?
咕嘟……
似乎是什?么人吞口?水的声音,还不只?一下。
沈何朝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自己的临时灶台,等到苏仟吃完这?份一勺烩他们还要赶去东岳楼和小?夕汇合。
他看了一眼正在?享用美食的苏女神,脸上有一点微微的笑意,这?样的食客真的是让厨师有十足的成就感?啊。
“你刚刚做的是什?么?”一个人拍了一下沈何朝的肩膀,小?心地问到。
俊秀温和的男人拿起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三个字:“一勺烩”。
“啧,还真是一勺烩,这?香的,把我们这?些吃饭的人都?给?烩了,你不是圣地亚的厨师吧?您在?哪里开馆子?我肯定捧场!”
【我不在?京城,鲁地有一家新开的饕餮楼,我在?那里每周工作一天。】小?夕要去当行政总厨,沈何朝放心不下,只?能答应了苏仟每周去做一天的菜。
这?一份一勺烩是他故意挑了这?样的一道菜,今天他们要把黎家的人一勺烩了,回敬他们对爷爷的伤害。
小?夕去踢了黎伯行的馆子,他自己和苏仟也砸了黎仲知的饭碗,黎端清据说离开赛场的时候脸色奇差也不知道如何了,黎家只?剩下在?蜀地那个最不顶用的黎叔和了。
也许,该让板凳再去学一下川菜,有他杀回蜀地看着黎叔和,我们才能真正的心安。
一边捉摸着,沈何朝一边脱下了外面?那件白色的厨师制服,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的V领T恤和牛仔裤。
正在?嚼着干贝的苏仟正看见?沈何朝T恤领子处露出?的锁骨,又?吃了一整只?的海参。
哎呀,真是秀色可餐啊。
顶级的两头鲍一个一个已经泡发到了人手掌大小?,因?为鲍鱼内部已经以?刀工切开,泡发好的鲍鱼瑶柱高耸裙边舒展。
上好的火腿、竹荪、猴头菇处理之后?片成蝉翼片,以?三相交叠之后?能看见?另一种食材的颜色为佳,沈何夕小?心地把这?三种食材对折然后?造型,最后?放入了鲍鱼横切开的缝隙里。
用鸡骨、鸭骨和猪肉熬制好的汤头放在?新鲜的套式竹筒里一直用热水保温,这?样做为的是把竹子自有的清新味道在?不被破坏的情况下渗透到汤里。
沈何夕戴着手套从蒸笼里取出?一个颜色不复翠绿的竹筒,打开上面?的塞子,竹筒内的汤头原本色泽浓白,在?这?样放置了一天多之后?,倒出?的汤水反而清透澄澈,还带了清爽的竹子香气。
一些食客们已经惊呆了,这?样的汤还是他们看到的浓汤么?不会是被人掉包了吧?
也有厨艺大师轻轻摇头,如果单纯用这?样的汤来烹饪鲍鱼,味道会略有寡淡。
沈何夕当然不会这?么做,她要的是一种彻底的融合,无论是汤味还是配材的味道都?要被她彻底压下去,最突出?的,必须是鲍鱼的鲜美。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提前把蒸制过的鲍鱼放在?了只?用油和酱调制的浓汁里油脂会让鲍鱼变得?口?感?更加的细软,充分地吸收了油脂之后?鲍鱼会被油锁住水分,无论怎样的调制都?不会影响到它的口?感?。
再用竹筒里倒出?的汤水整整煨煮四?个小?时,文心鲍鱼就出?锅了。
汤水的颜色依旧是清透可人的,在?这?样的清透里,鲍鱼柱体侧面?伸展开的火腿薄片像是水下摇曳的水红轻帛,再佐以?薄胎小?瓮中的一节带叶嫩竹,菜品的清新富丽之感?竟然让人难以?言表。
这?道菜就是文心鲍鱼,也不是文心鲍鱼。
曾经的文心鲍鱼是放在?金边汤碗里,汤中的清新之气取的是竹荪而非新竹,为了色泽更加明丽,取了名贵的虫草花放在?碗底作为点缀的垫盘。
更重要的是,沈何夕的心远比曾经的她平静的多。
其实人的一辈子多少的不甘心是来自于自己对生活的困惑?
比如爷爷,比如妈妈,再比如哥哥,还有曾经的自己,有时候退一步就能看懂的事情,有人用一生去纠结和哀叹。
如果曾经的自己就愿意去和爷爷沟通,如果曾经的爷爷能够放下心里对“传承”这?件事本身的执念,如果妈妈能正视自己的第一段婚姻,如果哥哥愿意把心门?向自己最爱的人们放开。
很多悲剧都?可能不会发生,很多不甘也可以?变成记忆中的甘甜。
那些曾经的痛苦把沈何夕打磨成了如今的样子,如钢如铁,最后?成了一把坚不可摧的钥匙,终于解开了一把又?一把的锁。
现在?唯一被锁在?里面?的,只?有她自己。
如果这?几年的种种依稀全是幻梦,自己下一秒睁开眼睛依旧是孑然一身的中年女人……她这?样问自己,像是将一把刀刺入自己的胸口?。
我还是会走下去,带着我此时的快慰和感?悟,带着我被人爱着也爱着别人的心……她这?样回答自己,双目微阖,神情坦荡。
如果真是梦境,那就尽管拿走,我有爱的哥哥,爱我的爷爷,有至亲也有好友,他们在?我的梦里从大悲走向喜乐,即使?都?是假的,那也是我生命里最美的记忆。
这?些谁也夺不去,时间不行,众神也不行。
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那一个清新可爱的白色小?瓷瓮,竹叶轻动像是被泪滴轻打。
沈抱石曾经教给?她的最后?一课,叫做天下珍馐不过一碗。
在?很长的时间里,沈何夕都?以?为那一碗之后?是平淡茶饭,也感?叹过她的爷爷执着一生,最后?还是决定饮食之道该归于家常。
现在?想来,她这?样去臆测着总结自家老头子的话是何其的可笑。
他们是厨师,世代都?是厨师,厨师以?追求天下最美的味道为毕生奋斗的目标,又?怎么可能局限自己于“珍馐”或是“茶饭”。
天下珍馐不过一碗,那一碗不过就是眼前的一碗,只?要面?对自己要做的那一道菜就够了,不要去理会天下珍馐如何百味如何,一个厨师只?要能把自己手中的食物做到让自己和别人都?忘了其他的美味,那又?何必在?乎是珍馐还是茶饭呢?
这?是一个厨师应有的野心吧。
也是她作为沈何夕的这?一生,最富有挑战性的事情吧?
心中就这?么想着,沈何夕低头尝了一下鲍鱼内的汤汁,轻轻点了点头。
“二十秒之后?上菜。”
加上布菜和上菜的时间,正好能让鲍鱼内的鲜美更好地释放出?来。
沈何夕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明白应该这?么做,只?觉得?曾经想不明白的一些对于味道的感?悟,此时已然的融会贯通了。
味
道
人有五感?,双目视景谓之美,双耳听音谓之乐,以?鼻嗅味谓之香,以?手触万物,纵有软硬之分糙腻之别,以?至更难取舍其中好坏。
这?些,都?不曾以?“道”名之。
唯有舌尖七味,纵横纠葛,相融成道。
——味道。
就在?刚刚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那种如开闸泄水雨散云收的畅快感?觉让沈何夕长出?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悟了什?么,只?知道,这?一份鲍鱼,是绝不会让老头子吃着失望的。
“是叫文心鲍鱼?”上菜的时候旁边有人问菜名。
“不是,是问心鲍鱼,求真问道的问,扪心自问的问。”沈何夕轻轻地笑了。
她问了自己,问出?了自己的无愧无畏,也问出?了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
问心两个字,实至名归。
果然如沈何夕所想,沈抱石闷声不响地吃完了那个小?瓮里的鲍鱼,再看看四?周,每个人都?是一种畅快满足的神情。
无数种材料味道的融合,简直天衣无缝,吃到最后?,满嘴里依然都?是鲍鱼的鲜美,搭配着略有嚼劲儿的口?感?,简直把鲜软的感?觉渗透到了人的骨头缝儿里。
徐汉生和沈抱云一边一个把手臂搭在?沈抱石的肩膀上,三个老头儿开始说起了悄悄话。
“小?夕这?是……悟了?”教导过沈何夕厨艺的大板板觉得?与有荣焉。
“夕丫头刚过二十吧?这?么年轻,生机勃勃啊!”徐汉生还记得?自己跟沈抱石说过沈何夕只?有明悟之后?才能更近一层,没想到就这?么顺利的,这?么突然的,夕丫头就捧出?了这?么一份鲍鱼,沈家人的资质心性还真是让人不服气都?不行。
对于自己两个老兄弟的询问和感?叹,沈抱石没说话。
嗯,最近油水吃多了,晚上要小?夕再煮个小?米粥来看看……这?俩老东西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一点小?事儿就坐不住了。
哼!
一代名厨沈大师那个傲娇的嘴角抖啊抖啊,终于忍不住还是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出?来。
简直是蠢到了不能看。苏仟抱着自己吃到滚圆的肚子看着沈何朝走去厨房帮自己的妹妹善后?。“找小?夕来当行政总厨,买一送多,真是太值得?了!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