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萧太太或许误会了什么,但俞宛如到底不忍心辜负她的殷切期盼。下一次上完体育课之后,她叫住了兰瑞,忐忑说道:“兰先生,之前的事情还没有谢过您,不知道先生最近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顿饭?”
兰瑞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说道:“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俞宛如有点着急。
兰瑞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不然我请你吧,你是我的学生,总不能让你请我。”
俞宛如连忙摆摆手,她是个不善于说谎的人,听兰瑞这么说,自己一着急,就把实话说出来了,“其实、其实是我娘想请兰先生吃饭。”
“你娘是?”
俞宛如忙道:“是我的婆婆,萧家萧太太。”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事情原委跟兰瑞说清楚,省得到时候,若真在一起吃饭,萧太太的热情将她吓到。
想起萧安澜当初的胡言乱语,俞宛如有些羞愧,小声道:“对不起先生,我?娘她似乎误会了什么,以为您跟我?舅舅两个人、两个人……”
“霍峻廷?”兰瑞问她。
俞宛如赶紧点头,“对,舅舅是我婆婆的弟弟。”
兰瑞略略挑了挑眉头,“我?跟他没什么。”
“我?现在知道了。”俞宛如越发的羞愧,低着头,几乎想在地上找个地洞钻进去,“对不起先生。”
当时萧安澜那么说,她就应该上前阻止的。
那会儿她以为,如果?兰先生跟舅舅没什么,那萧太太去问舅舅,他自然会反驳她。
但如今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舅舅不知道说了什么,娘似乎认定了他跟兰先生之前有交往,然而兰先生却又说没有。她都快被搞糊涂了。
兰瑞看他一副羞愧难当,面红耳赤的模样,想了想,又说:“既然如此,请你帮我回去问问萧太太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们二人吃饭。”
俞宛如不料事情还有回转,喜道:“好的先生,我?今天回去就跟我?娘说,不过,还是让我?请先生吃饭吧?”
兰瑞拍拍她的肩,“这个就不必跟我?争了,要上课了,快回去吧。”
“那好吧……先生再见。”
兰瑞点点头,“再见。”
因为终于约到了她,这一整天,俞宛如都脚步轻快,心情飞扬。
萧安澜来接她时,她迫不及待的就把这个好消息跟他分享了。
萧安澜撇撇嘴,说:“媳妇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暗恋你们先生,不然怎么高兴成这样子?你跟我?出去吃饭的时候,都没笑的这么开心。”
俞宛如轻轻拍了他一下,脸上还是笑道:“你瞎说什么呢?兰先生可是我佩服的人。”
萧安澜暗地里哼哼,好在那位兰先生是女士,不然,他恐怕就不是察觉到危机感这么简单了。
萧太太跟兰瑞约在周末,于一家西餐厅中见面。
萧安澜死皮赖脸的要一起去,被无情撇下,萧太太只带了俞宛如,连剩下三个女儿都不让她们跟来凑热闹。
两人到时,兰瑞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她看起来精心装扮过,波浪卷的头发,精致的妆容,贴身的旗袍,整个人看起来优雅从容,美丽中却又带了几分神秘,让人既为之所吸引,又却步不敢上前,跟在学校给学生上课时的干练利索判若两人。
俞宛如也早就发现了,兰先生在学校里和学校外,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萧太太见了她,眼前立刻一亮。
三人见过面,各自坐下。兰瑞接过侍应生递来的菜单,问道:“萧太太和宛如喝些什么?”
既然是在西餐厅,自然要入乡随俗,萧太太点了杯咖啡,俞宛如喝不惯那些,只要了一杯白开水。
侍应生拿着菜单退下,萧太太看着兰瑞,真诚道:“之前的事,宛如这孩子都跟我?说了,多亏先生您仗义出手,不然,我?家这傻孩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兰瑞微微点头,说:“宛如是我的学生,我?见了,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萧太太不必客气。”
萧太太谢过她,又说:“我?听先生口音,不是本地人?”
“我?家中祖籍苏州,如今随父长居上海。”
“怪不得呢,我?那两个女儿一直在我面前夸赞先生,说先生是从大上海来的最新式的女性,不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言辞谈吐,都跟我?们这小地方的人不一样,如今见了先生的面,果?然不俗。”
兰瑞道:“萧太太谬赞,我?听日见了太太,才觉得与传闻不一样。”
她大约是性格使然,待人有几分冷淡,但不论萧太太说什么,问什么,都是有问有答,显然自身教养很不错。
萧太太越和她聊,越是觉得满意。两个人谈到后来,她已经有了些相见恨晚之感,甚至觉得,自己弟弟那个木头,有点配不上兰先生这朵高岭之花了。
她打着细水长流的主意,并没有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极力推销霍峻廷,而是约了兰瑞下一次再见面。
反正,不管她弟弟跟这位兰先生最后到底能不能成事,这个朋友她是交定?了。
回去之后,她却给霍峻廷拍了封电报,说自己相信他跟兰先生这边没什么,因为兰先生根本不会看上他这个木头。
霍峻廷只回了一个字:哦。
萧太太盯着那封简短的电报,笑而不语。
秋日悄无声息的来了,秋意一天比一天浓厚。
孙家搬离柳城的事,就和他们那位靠山师长倒下的消息一样,无声无息。
俞宛如还是听萧安澜说了,才知道这件事。
孙家原本就只是乡下的一位小地主,早年把?女儿嫁给兵痞子,那痞子后来得势,孙家也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摇身一变成了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今他们离开柳城,回到自己老家,也不过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罢了。
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孙家从前一直在乡下也就罢了,如今体会过柳城甚至是省城的繁华,又被打回原形,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乡下的粗茶淡饭。
这些事,萧安澜自然不关心,孙家倒下,他是最大的赢家,不但得到了孙家在和平路上的大部分店面,还截获了一间工厂。
萧老爷和萧太太到此时,才知晓他从前那段时间都在忙什么。
萧太太有点担心他的做法?会不会遭人记恨,萧老爷却只说了一个好字。
这几日,萧安澜在头疼,如何把?那间工厂出手。
俞宛如得知他的烦恼,不解道:“为何一定?要卖掉?我?们自己经营不好吗?”
萧安澜揽过她,嘟囔道:“麻烦,也没意思。”
俞宛如顺势坐在他的腿上,想了想,轻声说道:“这么大年纪的人,还只想做自己爱做的事情。安澜,我?觉得你的万昌饭店打理得很?好,不过,有一句话我?说出来,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
“你的饭店再好,受益的都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在你饭店里?工作的人,至少也是读过书的。我?想,能不能给那些穷人提供一些干活的机会呢?
“现在,大家都喊着实业救国。我?们生在这个国家,这个时代,既然有这个力量,为什么不尽一份微薄之力?
“你知道么,当初第一次来你家之前,我?娘带着我?上街买胭脂水粉,一模一样的东西,若是西洋来的,比我?们本土生产的贵了两三倍不止。说来说去,是我们的国家太弱势,才让自己的子民?都崇拜那些舶来品。
“安澜,你留过洋,读过很?多书,去过很?多地方,见识比我?广,脑子也比我?聪明。你应该知道实业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远的不说,就说这个工厂,你如果?不卖,而是把它继续经营下去,至少能给两三百个工人提供干活的岗位,这些人靠着你发给他们的薪水,才能够养活一大家子人。
“而我?们生产出来的产品,不仅是在柳城贩卖,还有可能送到省城,甚至是全国各地。到时候,大家都会知道我?们萧家,都会知道安澜你的名字,而不仅仅只局限在柳城之内。这些,你也觉得没意思么?”
萧安澜揽着她,没有说话。
俞宛如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问道:“我?说这些,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萧安澜摇摇头,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没有,媳妇儿,你想的比我?多,想得比我?深,我?不如你。”
长到这么大,他所做的事,大部分时候都是凭借喜好而来。
当初去留学,是因为他想出去看看外面新奇的东西。后来筹建万昌饭店,则是他在外面看得多了,自己有了些想法,想要把?它付诸实践。但最重要的是,这些事让他觉得有趣,有意思,他才会去做。
万昌饭店开始营业之后,他的兴趣也就消退的差不多了,于是将其交给周晟打理。自己则每天无所事事,这里?晃荡,那里闲逛,寻找下一个目标。
打击孙家,争夺孙家的产业,一部分是为了给他媳妇儿出气,还有一部分,也是他觉得有意思。
将孙家整垮,到手的这些店铺跟工厂,他就懒得打理了。
如果?今天媳妇儿没劝他,最大的可能是他将这个工厂转手卖掉,然后,继续等着下一件有趣的事情出现。
不过,刚才俞宛如的话里?,却有让他心动的事。
让整个国家的人,都知道萧家。
这将是他下一个目标。
他并不是俞宛如那样纯粹天真的人,也不愿意用一些实业救国,振兴民族企业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为自己的行为作掩护,他的目的,他的野心,就是这样明显。
但是,在俞宛如面前,他并不介意做一些伪装。
他用嘴唇蹭了蹭俞宛如的脸颊,腻歪道:“媳妇儿,我?的年纪这么大了,现在才决定不再游戏人间,开始做正经事,你不会嫌弃我?吧?”
俞宛如抱着他的大脑袋,笑道:“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怎么现在却承认年纪不小了?不管什么时候开始,都不会太晚,况且,你从前做的那些事,并不能说就是不正经的,你也在累积你的人脉,你的阅历呀。”
萧安澜从她怀里?钻出头来,一口亲在她唇上,笑嘻嘻道:“我?媳妇儿可真好,人长得漂亮,心地又善良,说话还好听,我?真是捡到宝了。”
俞宛如轻声嗔道:“厚脸皮,让人听见,牙都笑倒了。”
萧安澜抱着她快走几步,倒在床上,欺身上去,“让我看看,我?媳妇儿的牙倒了没有?”
自然又是一通胡闹。
萧安澜说做就做,围在俞宛如身边这么多天,在找到自己下一个目标之后,终于又去公司了。
周晟听说了他的宏图大志,很?是惊奇地挑了挑眉头,“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及时享乐的萧大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怎么会想到去做?”
萧安澜戴着一副金框眼镜,埋头在纸上涂涂画画,头也不抬道:“你没料到的事情多了去了,废话少说,帮我想想,要办个什么样的工厂?”
周晟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提议道:“要不然还是做烟草?连机器都不用买,直接在孙家原本的生产线上继续做就行了。”
萧安澜不屑道:“孙家用的都是最差的机器,最低档的流水线。我?要做,自然做最好的。况且,若让我?媳妇知道我?生产烟草,还不得被她批评教育。”
周晟更加稀奇,勾唇取笑道:“完了完了,我?们风流倜傥的萧大少,如今竟左一句我媳妇儿,右一句我媳妇儿,成了媳妇儿至上的忠诚信徒了。”
萧安澜摇摇手指,说:“这种事情,你们单身汉是不会懂的。你,就更不用说了。”
周晟遭受了会心一击,好在他经常被打击打击,如今快被打击得麻木了。就算像安澜再在他面前提起前未婚妻的名字,他心里?也不会有多少波澜,这么说来,还得感谢萧大少对他的锤炼。
他认真想了想,说:“不如做化工日用品?”
萧安澜抬头道:“正有此意。”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笑了。
萧安澜说:“你知道我?家里女士多,我?已经观察过了,女人对于香皂口红香水的追求,一点不亚于男士对于汽车的喜爱。况且这些东西又不会太贵,寻常人也消费得起。我?们主打薄利多销,再针对上层人士推出一些高档货,肯定有人追捧。”
周晟点头赞同,又问:“不过生产线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萧安澜用笔头敲了敲桌子,说:“我?想这几日去省城跑一趟,再让老林帮我牵个线,看能不能引入一条美利坚的生产线。”
老林也是他跟周晟留学时候的同窗,就是之前经过柳城,来与他们见过面的那人。
周晟点点头,“行,你去吧,这里?我?帮你看着。”萧安澜越过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兄弟,你放心,等少爷我发达了,一定?给你找十个八个大美人儿,让你躺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