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程北郭张开眼,以一个奇怪的视角,仰望着高处雕镂着莲花座与点水蜻蜓的木质古风天花板。
“公子,可要吃枇杷?”
娇柔的音线和着怀中温软的触感同时袭来,他低下头,倏然撞进了一双水杏般的眼瞳中。
十四五的年纪,双丫乌髻c巧笑倩兮,娉婷少女的脸颊宛若朝露倒映的红霞。
直到这一刻,轰然的声浪才在他的耳畔炸响,他仰起头,纵目看向前方。
长桥飞渡c灯火如炽,喧阗笑语盈满街衢,脂粉香气糅杂着酒香,直令春风沉醉。
再转首四顾,桥上卖花的女孩轻提裙摆行过桥畔,渡口候船的旅人负手立于岸边,白胡子艄公摇着长橹,搅碎满河灯影,大大小小的楼船若云上浮舟,缓行于水面,披发散襟的青衫客斜倚船栏,击节漫唱:
“生年不满百,长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桥上烟视媚行丽服伎子娇笑着叫好,贩浆水的走卒也忘了招呼客人,靠着石头围栏打着拍子,一任夜风吹得那布招东倒西歪。
程北郭恍恍惚惚地看着这一切,心底深处隐约浮起一个念头:
不对。
全部都不对。
然而,他却又说不出不对在何处。
他只知道,在他遥远且模糊的记忆中,他应该见过远比这长街灯火更灿烂绚丽的夜景,亦听过远比这青衫男子更狂浪豪放的歌声。
可是,他的意识却又禁不住地向下沉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呼唤着他c引诱着他,让他陷入那片温柔迷人的沼泽。
“公子,吃呀。”
晶莹的淡黄色果肉被素手托着,递至眼前,少女皓腕的芬芳比果香还要诱人,怀中的温软渐渐变得滚烫,娇媚如水的眸光缠绵得让人心头火热。
程北郭的手指动了动,想要一揽这软玉温香,可脑中那隐约的遥远记忆,却又在阻止着他这样做。
不知何时,放歌的狂士已然远去,婉转的女子歌喉渡水而来,唱的是:
“盼断归期,划损短金篦。一搦腰围,宽褪素罗衣”
“哥,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陡然而来的急切语声仿似一柄利刃,一下子切断了那甜腻媚人的乐韵。
程北郭莫名觉得这说话声很熟悉,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小微”。
二字离唇,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河灯街景立时碎散成无数光点。
他猛地睁开眼,入目处,是一双水晶般剔透的眼眸。
“哥你总算醒了!”程紫微的眼眶有些发红,看向程北郭的视线中满含着担忧: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你了好半天了,怎么也叫不醒,我都急死了。”
她切切地说着,透明的眼珠上似洇了一层水意。
程北郭用力晃了晃脑袋,晕沉的感觉稍得缓解,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仰躺着的,而他所处的地方,亦非方才的古风楼船,而是
他皱了皱眉,翻身坐起,旋即神色一凝。
他的正前方挂着一幅画。
重阳上河图?!
这誉满全球的华夏瑰宝,此刻离他不过数步之遥。
他先是惊异于这个发现,随后方才惊觉,那画中的舟桥灯影c水色清波,赫然便是他前一刻置身的古典场景,那清丽的歌声直至此际仿佛依旧回荡在他的耳边。
“我们被拉进了画境。”程紫微的声音很轻。
说话时,她也转过头,与程北郭一同望向那幅虚悬于半空的传世名作。
这幅画就这样突兀地浮空呈现,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没有任何着力点与支点地,悬浮在他们的身边。
程北郭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纷乱的记忆终是在这一刻重又归于清晰。
是的,为了救下那被个拘了生魂的活人,他被程紫微拉到警局外的长街,两个人匆忙布下了一道结界,堵住了真凶娄玉笙。
没想到,娄玉笙打开身后背着的画筒,那张古怪的画卷一展开,他们兄妹便被直接拉进了这画中的世界。
那么,刚才他应该是在画里迷失了片刻神智,被程紫微强行唤醒,而重阳上河图,便是他之前身处那一方小世界。
现在呢?他们又在哪里?
程北郭举目环视着四周。
依旧是很奇怪的视角。
在他的左侧,是一片茂密如热带雨林的树林,可林木的生长
方向却是横着的,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葱笼苍翠的大片树冠。
若是以这片树林为参照物,他的右侧理应是天空才对。
然而,并不是。
他的右侧是涌动着的大团泥淖,腐叶与动物死尸正不停地向下掉落,其下坠的方向与站立着的他恰好平行,可他的脚边,却正下着淅淅沥沥的虹雨。
那七彩炫目的雨水积成大片水洼,倒映出他们兄妹的身影,以及他们头顶的建筑群。
尖顶的欧式古堡c十字架与钟声c石制房屋阴郁的雾气自山间飘来,将这座中世纪风格的村庄掩去了大半,隐约可见穿黑袍的男女在街道上行走。
混乱的方向感,一切参照皆无可依凭,程北郭扫视了一遍,心中隐然有所了悟,程紫微的语声亦于此时响起:
“我们应该还在画境里,重阳上河图是画中画c境中境。而现在我们呆的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画境的第二重。”
她缓缓站起身,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深处,似有浩瀚星河徐徐转动,再细看去,又仿佛嵌套着的大大小小的时空旋涡。
程北郭也抬手摘掉了美瞳,那双与程紫微相似的灰水晶般的瞳孔,淡漠地望着这片错乱的空间。
不过,他眼瞳的深处并无任何变化,只有一丝淡淡的血色。
这是透支血脉之力的征兆。他现在的术力还不及往常的一成,可他们要对付的妖邪,却远比之前的任何对手都要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