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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汪仪凤母子被沈承荣弃如敝履,母子三人相依为命,饥寒交迫,流离失所。如果他们一直处于困境,过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生活,沈承荣或许会象打发乞丐一样施舍他们。他不认妻女,但对能传宗接代的儿子还是比较看重的。
可世间风水轮流转,人生总会有不同的际遇,贫达荣辱有时候就在一瞬间。
十年不到,汪仪凤由一个弃妇摇身一变,就成了三品伯爵夫人,又生了一对儿女,成了一房的当家主母,受丈夫爱重,得儿女孝顺,日子过得安逸康乐。
沈妍就更不必说了,她的那些身份头衔,随便拿出哪一个,都不逊于那些出身名门的淑媛闺秀。她多重身份融合在一起,连以强势睿智享誉瀛州大陆的慧宁公主都能感觉到压力。天下女子无论身份多么尊贵,也没有人敢与她争锋。
他们母子再回京城,考虑子嗣的问题,沈承荣对沈蕴还不错。但他对沈妍却是一种仇视的态度,因为沈妍曾经数次坑爹,两人积怨已深。
汪仪凤守规矩、重礼数,而沈承荣仍对她嗤之以鼻,甚至不顾身份,大放厥词。原因很简单,他因妒生恨,怨恨汪仪凤的日子比他过得舒心幸福。
大多数人都希望被自己遗弃的人过得不如自己好,这就是人的劣根性,不分男女。而贪图富贵、无情无义且不顾颜面的沈承荣把这种劣根性发挥到了极致。
听说萧家家主和林夫人给了沈妍一重花朝国贵女的身份,沈妍连沈姓都可以弃之不用了,沈承荣暴怒妒恨。其实,沈妍姓不姓沈,沈承荣并不在乎,他忌恨沈妍又多了一重身份,怕汪仪凤母凭女贵,又要压他一头了。
就在沈承荣想破口大骂之际,一口浓重粘稠的唾液吐到他脸上,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污秽之言。一个人从天而降,确切地说是从高高的后窗户里飞进来的。
沈承荣赶紧拿手帕擦脸,怒视不速之客,“你、你是什么人?竟敢……”
“爹,你来了?”沐元澈一声称呼,令沈承荣惊愣当场,话也断到了一半。
听沈妍说,沐元澈幼年游走江湖时,曾认下一位义父,对他有救命之恩。听到沐元澈叫爹,沈承荣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但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心中更加窝火。
而且沐元澈这个爹对他这个当朝最体面、最有权势的驸马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竟然用一口痰跟他打了招呼,这是侮辱,绝对的。
老程微微皱眉,看也没看沈承荣和慧宁公主一眼,沉着脸对沐元澈说:“一剑了断,该还的已经还了,你的亲事自有做主之人,无须和他们废话。”
这句话言外之意就表明他这个爹才是做主之人,这令沈承荣更加窝火且妒恨。当爹也有先来后到,他这个来得晚且不得人心的养父份量实在太轻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承恩伯府猖狂,来人,将……”
“呸――”老程又一口浓痰吐到沈承荣脸上,打断了他的话,也当作了回答。
没听到慧宁公主下令,守在书房外面的侍从和安插在各处的影卫、暗卫根本不动。沈承荣叫喊来人,听到他们耳朵里,就如同放了一个毫无臭味的屁。
沈承荣气急败坏,指着老程刚要臭骂,就被老程用剑鞘挡到一边。他站立不稳,踉跄几步,砸倒一盆名贵的花木,连人带花盆都倒在了地上。
“澈儿,走。”
沐元澈看了慧宁公主一眼,轻声说:“娘,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老程从后窗跳进来,慧宁公主就知道她埋伏在高处的暗卫被收拾了,心中很气恼。老程狠啐沈承荣,令她更加愤恨,别说沈承荣是她丈夫,就是她养的一条狗,也不能任由外人随意打骂,狠啐沈承荣就等于唾液吐到了她脸上。
当她听到沐元澈管老程叫爹,她的心猛然一震,思绪也因此轻颤。她怔怔注视老程,那目光她熟悉又陌生,每每触到,都令她心潮翻涌。过往的岁月埋藏在记忆深处,不敢去想,一旦想起,就如决堤的洪流连绵汹涌,撞击她的心怀。
看到沐元澈和老程走出门,慧宁公主瘸着腿追到门口,高呵:“站住。”
“澈儿,你先走。”老程护住沐元澈,沉着脸与慧宁公主对峙。
慧宁公主冷哼一声,说:“澈儿,娘再说一遍,你不能娶沈丫头,绝对不能。”
沐元澈慢步走向慧宁公主,沉声唉叹,“我想知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不为什么,理由也很简单,娘不答应这门亲事。”慧宁公主冷笑,掩饰自己的情绪,又说:“娘协助皇上掌管偌大的国家,诸多的臣民,需要每一个人俯首贴耳听命。做为护国长公主,又是从小带大你的娘亲,于国于家,你都必须听我的话。连你的婚事我都不能左右,若传出去,我还有什么威望让天下人信服?”
“娘,这就是你的理由?你就为了证明你能掌控我?就要做主我的亲事?”
“是。”慧宁公主暗暗咬牙,回答得干脆且坚决。
最初,慧宁公主让皇上给沐元澈和福阳郡主指婚,是想通过慧平公主和杜氏一族来牵制御亲王。西魏以很强势的姿态求娶福阳郡主,已经折了大秦皇朝的脸面。慧宁公主出于皇朝大局考虑,只能忍让,心里窝着一口怒气。
沐元澈不听她的话,执意要娶沈妍,她这口怒气就要发到沈妍身上。无所谓因由是非,更不论谁对谁错,只要不任由她掌管,就是大错特错,决不宽宥。
对于沈妍,她曾经很欣赏,可现在的欣赏却隐含了一股强烈的怨恨。她很强势,就决不允许有人比她更强,何况沈妍跟她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沈妍聪明颖慧,又有多重不尊贵却更让人重视的身份,也配得上沐元澈。但她反对沐元澈和沈妍的亲事,反对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排斥。
“娘,我要是不想让你左右我的亲事呢?你是不是还要逼我引剑自裁、直到我死去为止?”沐元澈声音平缓,面色平缓,心里饱含透顶的失望,苍白且灰败。
慧宁公主咬牙切齿,恨声说:“好,你要是不想血流成河,你就……”
老程飞身挥手,“啪”的一声脆响,慧宁公主的话嘎然而止,脸庞印下五道血红的指印。她站立不稳,颓然倒地,碰到受伤的腿,不由惊叫出声。
上位者手握臣民的荣辱性命,血流成河只是他们的一句话,却能成为别人一生一世甚至关连几代人的痛楚。这一点,老程有切身体会,更异常愤恨。
仆从见慧宁公主挨了打,牵动了旧伤,赶紧围上来,七手八脚扶起她。诸多侍卫包围了老程,拨刀相向,准备围攻老程,将他擒拿治罪。
沐元澈摇头苦笑,神情凄然,慢步走到慧宁公主跟前,长叹说:“娘,若真因为我和妍儿的事弄得血流成河,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和你之间都会你死我活。”
“你、你……”慧宁公主忽然感觉自己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样,头阵阵眩昏。她没想到她舍命生下的儿子、她疼入骨头的儿子有一天会跟她说出你死我活。她是一个有身份、有体面的母亲,她想为儿子的亲事做主,她错了吗?
她想让儿子屈服顺从,哪怕是暂时的,或者提出条件交换,她都会考虑。可沐元澈没有,他的态度绝然坚定,绝不动摇,这令慧宁公主一时无所适从。
“让开――”沐元澈一声厉呵,统率千军万马的气势浑然而生。
侍卫手中的刀剑颤了颤,不由自主就给沐元澈让开了路,也放走了老程。
沐元澈和老程回胜战伯府,一路走来,父子相对无言,互看一眼,一声长叹。
“爹,我该怎么办?娘……”沐元澈很为难,很无奈,不禁轻声哽咽。
“别理她,你娘是个很强硬、很固执的人,高高在上,总想掌控别人。有时候她知道自己不对,心里认输,嘴上却不肯退让半步。你先让她冷静几天,好好想想,她不是一意孤行的蠢人,知道权衡取舍,会做出对她更有利的选择。”老程几句话就点透了慧宁公主的脾气性情,显然对她了解得极为清楚。
沐元澈点点头,“我先搬到映梅轩去住一段日子,我也该冷静下来想想了。”
“也好。”
老程没再说什么,他了解慧宁公主,也清楚沐元澈的脾气。今天,他们母子摊牌也是扛到了紧要关头,两个强硬的人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才闹成这样。事情不可能僵到这里,总会向前发展,只是此时此事需要一个转折。
回到院子,沐元澈让沐功沐成收拾随身物品,要搬到映梅轩去住。主仆三人收拾好东西往外走,刚走出院门,就见一个面容清秀的丫头袅袅婷婷走来。
胜战伯府除了小厮侍卫,就是婆子媳妇,从来没有年轻女孩当差。沐元澈一看来人,就知道是庞玉嫣的丫头,脸庞顿时笼罩寒霜,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慧宁公主要给他娶妻,沈承荣直接给他纳妾,两人妇唱夫随,谁也不顾及他的感受,更没人问他是否愿意。以前,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慧宁公主闹得母子反目。那时候,也没有一件事会象亲事一样涉及到他强烈喜好爱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