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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梦醒时分,死的像英雄一样

在这一刻与下属似乎心意相通的毋端儿便明白了张达的意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点点头:

“好。”

接着,气沉丹田,声音响彻前线:

“此战,张达为先锋!”

“得令!”

带着满足的开怀笑容,应喝一声后,张达忽然翻身下了马。

单膝跪地,仰头看着毋端儿:

“统领之恩,张达永世不忘!待此役结束……”

说到这,他沉默了一下……

拱手,高举。

头颅低垂:

“定要与统领畅饮一番!”

说完,低着头,翻身上马。

回到了自己的阵线之上。

而全程,毋端儿都在沉默。

沉默中,他看到了两个人架着张达那毫无血缘干系的娃儿回到了霍州城内。

依稀还听到呼喊,呼喊着:

“爹,我不走!我要打隋军!我要赚军功……”

直到声音消失不见时,忽然……

“咚!”

隋军之中,鼓声响起。

那是代表军队集结完毕的讯号。

这场战事,要开始了!

而当鼓响那一刹那,毋端儿的耳边陡然冒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大统领,还请按计划行事。另外,大统领腰间有书信一封,请观之。”

“……”

毋端儿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骑在马上,当隋军第二声鼓响起时,看着那些开始稳步上前的敌人,他才把手摸向了腰间。

束甲之人,便是自己的亲兵。

而这身代表着朝中中郎将地位的铠甲,便是自己踏入坟墓前最后的衣冠。

原本,只要整齐便好。

所以他并没有去检查什么。

而现在……

从腰间抽出了一张字条,他眼里闪过了一丝讽刺。

恐怕又是那位侍郎大人的安慰之言罢?

可笑。

带着这个想法,他展开了折叠的信笺。

可下一刻……他却忽然愣住了。

先是发呆,接着是眼底涌出的不可置信。

再就是狂喜。

而狂喜之后,带着那颤抖不已的纸张,便是一抹双眸通红的眼泪。

信笺上,只有三个字。

“送爹爹。”

字迹歪曲。

他离家时,大郎刚刚学会说话,二郎还未断奶。

可现在……

看着这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一定是大郎所写!

送爹爹……

只有三个字。

甚至,毋端儿还想到了各种含义。

送?

为何是送?

为何单单只写了这三个字?

这送……究竟是把信笺送给自己看到?

还是说……送自己一程?

而大郎再写这字的时候……是否会知晓这三个字的含义?

捧着书信,如若珍宝的河东起义军大统领泪眼朦胧。

他是多么的不舍啊。

多么的希望……自己能衣锦还乡,亲自教儿子读书习字,将来考取一个功名光宗耀祖……

可是……再怎么无穷的眷恋,也抵不过这三个字所带来的冰冷事实。

儿子,已经会习字了。

毋端儿。

你这个当爹的……死,还是不死?

若不死,那么这三个字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大儿子此生此世的最后绝笔。

若死了……临走之前,看到了这字。

见字如面,你也该……没有遗憾了罢?

这……

便是侍郎大人你的最后仁慈了么?

“咚!”

“咚。”

“咚。”

“咚……”

鼓声,愈发急促。

那是发兵的讯号。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忍不住,起义军的统领,当着数万人的面发出了一股狂喜之中混合着复杂情绪的狂笑。

那笑容听到其他兵卒耳朵里,是代表拿下胜利的绝对自信。

他们的气势更盛三分。

可是……

不知为何。

张达听到了这笑声后,同样也笑了。

笑的平静。

在平静之中,他整理了一下身上虽然斑驳,但却同样整齐的铠甲,看着前方的敌人,眼里是一抹夙愿即将完成的期待。

接着,当那一连串稀碎的鼓声落寞时。

“咚!”

迄今为止最重的一声鼓,响彻云霄。

一鼓作气!

二鼓而衰。

三鼓而竭!

隋军那面的中年将领,把手中的宝剑指向了前方:

“杀。”

平静而沉稳的话语,伴随着令旗的落下。

是滔天的喊杀声:

“杀!!!!!!!!!!!”

隋军,出兵!!!!

毋端儿笑声一止,看着那群如狼似虎的敌人,把纸张团成了一团。

瞬息之间,他的念头通达了。

“亲兵营,自成一军,于北面阻隔骑兵!其余人……随我冲锋!!”

留下了那从头到尾都不属于自己的亲兵。

那是那位大人的要求。

这些人,是他的心腹。

毋端儿浑然好似忘记了自己命张达为先锋的命令,抽出了背上的大刀,策马向前奔去。

后方军卒一愣……

可看着孤身一人前冲的统领,两翼的骑兵以及后方的步卒也顾不得考虑那么多了:

“冲啊!!!”

“杀!!!!!!”

比起隋军的整齐而显得混乱异常的阵型开始前冲。

毋端儿哭泣着,狂笑着,高高举起了长刀,奔赴敌人!

这时……

“哒哒哒……”

“统领无惧!张达来也!!!”

马蹄声声,手持一把长矛的汉子拍马赶到。

一骑变双骑。

双骑,后面是千军万马!

毋端儿无言。

哭泣着,狂笑着,与下属对视了一眼。

张达同样再看着他。

毋端儿这时才明白……

张达,不傻。

也不是什么莽夫。

自己的同伴,自己的兄弟……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懂。

他懂自己这个普通人为何会拥有三千那战斗力非人的亲兵。

而自己,也终于懂了自己的兄弟。

原来……他早已后悔。

每次都因后悔而痛苦不已。

现在,他想要一场死亡。一场如同当年在街头和一群青皮吹嘘“老子以后一定是个大将军,死,也死在迎战千军万马的战场上”的承诺那般,足矣被人铭记的死亡!

死的,像个英雄一样。

双方一切尽在不言中。

便够了。

来吧。

看着那些越来越近,凶神恶煞的隋军……

好兄弟。

便让你我一同,奔向这盛大的死亡吧!

“冲!!!!!”

……

数万人开始前冲。

而站在一截低矮的城墙侧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李忠目光一直盯着冲锋在最前的两个人。

当他看到隋军那面陡然升腾的一波箭雨,如同黑蝇一般冲天而起时。

他眼底闪过了一丝叹息。

一个早该死了的人。

毋端儿。

你就当……

做了一场梦吧。

一场荣华富贵,位极人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梦。

而现在……

这个梦……

该醒了。

梦醒时分。

不舍也好,

留恋也罢。

爱也好。

恨也罢。

希望,在这场梦醒之后……

在那沉沦永恒的静谧之夜中。

你能睡的安稳。

无比安稳。

……

后世,《旧唐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载:大业十二年,炀帝命高祖往山西、河东黜陟讨捕。师次龙门,贼帅毋端儿帅众数千薄于霍州城下。高祖从十余骑击龙门贼毋端儿,射七十发皆中,贼败去,而敛其尸以筑京观,尽得其箭于其尸。之,贼乃大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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