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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我的确不敢。”桓容痛快承认,让慕容冲愣了一下。

“明知道打不过还硬着头皮往上冲,分不清自身的劣势和优势,闭着眼睛送死,这样的事,阁下能为,我却不会。”

潜台词,像你这么蠢,我真做不到。

“你!”慕容冲目龇皆裂,被气得头顶冒烟。

“原来你能听懂暗喻?”桓容故作讶异,“真想不到。”

“你、你这……”

没有被当场气死,慕容冲都很佩服自己。

桓容的紧张感退去不少,仔细想一想,自己这一番言行当真很像反派。

明明是大好青年,正义之师啊……

眨眼之间,慕容垂策马冲至近前,被秦雷秦俭联手挡住。

慕容垂欲要故技重施,长矛横扫过去,非但没能将两人扫开,反而被拦在十步之外,无法继续向前。

正如秦璟熟悉鲜卑骑兵,慕容垂对秦氏仆兵同样不陌生。连续被挡开三四次攻击,不由得生出警惕,看向秦雷等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是秦氏坞堡的战法,为何晋兵会用?

这一迟疑,给了旁侧的竹枪兵机会。

十余杆竹枪同时刺来,对准的不是慕容垂,而是他胯-下的战马。

咴律律——

战马扬起前蹄,踹断身前两杆竹枪,却挡不住身后来的攻击。

看到战马中枪的部位,桓容禁不住抖了抖嘴角。这谁?下手如此之黑,当真是人才!

战马吃痛,无法转身,更多的竹枪从两侧扎来。顷刻间,马身出现五六个血洞,皮毛被鲜血染红。

慕容垂握紧长矛,挥臂挡开一排竹枪,面甲后的双眼似猛虎一般射出凶光。

刘牢之和悉罗腾顾不得分出胜负,同时停手冲向武车,冲到中途,却被蜂拥而来的鲜卑骑兵挡住。

鲜卑骑兵似发疯一般,悍不畏死的冲过来,撕开晋军的枪-阵,护在慕容垂四周。

竹枪兵损失惨重,刀盾手上前,真正的以命换命。留下几十具尸首,双方陷入僵持,谁都占不到便宜。

正如慕容垂之前所言,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都可能发生。

此刻即是如此。

以武车为中心,半径十米之内,双方拼死较量,以命搏杀;十米之外,鲜卑骑兵想要冲进圈内,晋兵拼死拦住,多数人不知晓原因,只是凭本能行动。

同袍向前冲,自己跟着冲;敌人要上前,必须挥刀挡住!

从战场上方俯瞰,原本乱成一片的战场,此刻竟如水波辐射,一圈接着一圈,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这样一来,桓大司马就变得尴尬。

敌寇不杀向大纛所在,却集体冲着一个校尉所在的武车拼命,这样的场景,不是亲身经历,绝不会有人相信。

“大司马,寇首慕容垂想必就在该处,正是增兵之时!”

两名刺使先后出言,桓温未及回应,一名满脸血污的步卒突然冲过来,距车架十余步被拦住,无法向前,干脆大声喊道:“督帅,桓校尉生擒寇中山王,困住寇首慕容垂!现被贼寇所围,请督帅增兵!”

没能他喊完,又一名步卒冲过来,同样是满脸血污:“督帅,世子被贼所伤,幸得桓校尉相救,现正困于阵中,请督帅派兵!”

两名步卒声嘶力竭,哪里是喊,分明是吼。

几名刺使先后看过来,郗愔扬声道:“大司马,看在世子的份上也该发兵。”

什么叫看在世子的份上?

桓温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差点当场吐血。明知他不会坐视,郗方回仍要这样说,分明就是当面坑他!

果然,郗刺使话音未落,在场的文武均神情微动,脸上闪过异色。

郗超暗道不好,正要开口解围,就被郗愔扫过一眼,目光冷似寒冰。

“郗参军有话要说?此时恐非良机。”

话虽不长,威胁之意却让郗超发抖。

以官职相称?

大君是要将他逐出家门不成?

郗超面色惨白,心中陡然升起不祥预感。

桓温被郗愔坑得不轻,又没法开口解释,咬碎大牙也要和血往肚子里吞。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再多都是错,干脆什么都不说,直接点将调兵,誓要将慕容垂一举拿下。

无论之前目的为何,有擒下慕容垂的机会,桓大司马绝不会轻易放过。

知晓渣爹的性格,桓容才敢放手施为。

抓一个慕容冲不算什么,困住慕容垂,桓大司马必会有所行动。如果真能将慕容垂拿下,说不定历史都将因此改变。

至于桓大司马会不会趁机造反,桓容并不十分担心。

外有掌控兵权的郗愔,内有掌握朝堂的王谢士族,桓大司马又十分在乎名声,即便真要举旗,也不会那么轻易得手。

况且,真能拿下慕容垂,邺城唾手可得,必要顺势拿下。桓大司马想中途收手,参战的各州刺使都不会答应。

北上一趟岂能不捞足好处?

桓大司马若是一意孤行,众人不介意联合起来,再顶一顶他的肺。

同样的,邺城陷落,氐人绝不会按兵不动。

苻坚先后两次派兵,乞伏鲜卑指望不上,后发的一万人距邺城并不远。

荀宥和钟琳分析过,晋军和鲜卑兵决战,这一万人绝不会袖手旁观,至于是帮鲜卑击退晋军,还是借双方厮杀坐收渔利,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利益面前,节操和信义算什么,早化作一阵青烟随风飘走。

慕容垂被困在阵中,桓容抓着慕容冲立在车上。

四周弥漫着尘土和血腥的味道,四目相对,诡异的平静。

终于,慕容垂取下面甲,直视桓容。

慕容氏得天独厚,皇族子弟多数俊美过人,慕容垂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世人仅知清河公主艳-绝六部,中山王美貌绝伦,却少有人知晓,慕容垂年少时,容色丝毫不亚于两人。

待到年长,少年的俊秀被成熟取代,白皙的肤色变成古铜,浓眉深目,鼻梁高-挺,轮廓犹如刀刻斧凿。

不会有人再以“美貌”来形容他,第一眼的印象,永远是凶猛和威严。

如果秦璟是一柄古剑,入鞘之时彝鼎圭璋,出鞘则寒光四射,锋锐逼人。慕容垂则是一把压根没有刀鞘包裹的战刀,所过处必要见血,通身都带着血腥和煞气。

桓容狠狠咬牙,逼自己挺直背脊,直视慕容垂双眼。抓住慕容冲的双手不断用力,指关节攥得发白。

“放回我侄,我饶你不死。”慕容垂出声道,“南地汉家子孱弱,你倒有所不同,不似生于南地,颇类北地儿郎。”

“笑话!”桓容声音微哑,不如少年清朗,倒多出几分气势,“尔等胡蛮不过逞凶一时,何敢这般大言不惭。汉家子孱弱?现在被我这个汉家子擒住的是谁?被汉家子困住的又是谁?!”

“口舌之利。”慕容垂冷笑道,“你既不识好歹,我又何必多言。”

“的确,和不识好歹之人无需多说。”

慕容垂冷下表情,桓容紧张到极点,反倒不再畏惧。

物极必反?

甭管合适不合适,总之,一番言辞交锋,紧张感骤然削减。面对慕容垂的目光,桓容的脊背挺得更直,借武车高度,看到打着府军旗帜的援军,更是咧开嘴角。

“慕容垂,你不过是区区一个胡贼,脚踩汉家之地,矫我汉家之名,安敢如此口出妄言,当真是不知羞耻,没脸没皮!”

比起愤怒,慕容垂更觉愕然。

如此一个俊俏的郎君,竟会说出这般粗俗之语,这和印象中的南地士族完全不同。

是他太久没离开北地,不闻世事了吗?

“我若是你,早就捂住脸面,不敢见于世人。难怪你要罩上面甲,原来真是没脸见人。”

“小贼,休要逞口舌之利!”悉罗腾终于杀进包围圈,立在慕容垂的战马前,满面愤怒。

桓容挑挑眉,他就是逞了,如何,咬他啊?

“我岂有说错,此地不是华夏之土?邺城不是汉家之名?即便是你们所谓的国号,同样是取自汉家!画虎不成反类犬,东施效颦不知丑!”

“尔等胡寇不要脸面,无耻之尤,还怕别人说?不过是掩耳盗铃!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归根结底,进入华夏的胡人,无论建立政权还是制定国策、委任官员,都是仿效汉家制度。占据北方的鲜卑和氐人都不得不承认,偏安南地的晋室才是华夏正统。

慕容鲜卑立国号为燕,取汉名,用汉字,学汉俗,过汉人节日,几乎事事仿效汉人,许多却是四不像,例如曲水流觞,当真成了笑话。

桓容高声斥骂,字字如刀,句句切中要害,抓住痛脚就是一顿猛踩。鲜卑人气得双眼通红,却只能狠狠咬牙,根本无法骂回去。

与之相对,桓容越骂越顺,越骂越畅快,终于体会到,演义中,诸葛武侯将那谁谁谁骂吐血是何等的爽感。

桓容骂得过瘾,大肆吸引火力。

等鲜卑人从愤怒中转醒,意识到事情不对,武车四周早被晋军包围,想要冲出去几乎成为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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