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荒野山神庙。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女人清醒过来,面无表情地瞥了眼依偎在自己身侧呼呼大睡的男婴,取出昨日烤的一只河蟹吃了,仔细拾掇了一番。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旧麻衣,又看了看光着白嫩屁股的男婴,经过这些天来奶水的喂养,已不再是红彤彤的模样。
心中略一踟蹰,女人拾起一块边角尖锐的石子,蹲在神台边缘向下挖掘。
很快,她挖到了半块瓦片,掀开碎瓦,底下埋着一角银钱,七个铜板,她全部取了出来,然后继续向下挖,挖了近半尺深,挖出一根细竹筒。
女人将竹筒塞进某处收好,又将挖出的泥土回填,恢复成原状,转身抱起依然酣睡着的男婴,对着没了半个身子的山神像拜了两拜,然后一言不发地踏出庙门,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走了三五里蜿蜒山路,绕了好几个圈,女人方才出了荒山,途中给醒来男婴把了屎尿,喂了奶水,男婴吃饱喝足,哼哼唧唧地又睡了过去。
山脚下是一座被废弃的小镇,年初的时候官兵过境剿匪,原来的镇民十不存一,剩下的也全数逃难去了,后来就被一伙乞丐占了去。
两个月前,女人刚来的时候路过这里,恰好遇见那伙人拐了几个孩童村姑,因此一直待在山里不敢外出,如今出山也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人。
轻轻捂住怀里男婴的小嘴,有惊无险地绕过了小镇,顺着泥泞的小径一路向前,直到踏上了官道。
披散着长发遮掩住面容,远远地缀在几个赶路的行商后面,又行了十数里路,苏州城已遥遥在望。
交了两个铜板的入城费,又受了几个守门官兵嫌弃厌恶的眼神,女人掩袖遮住面容,入了这极富盛名的苏州城。
买了一块粗布,将怀里的男婴包裹起来,然后一路探听消息,也不知遭了多少次鄙夷的眼神,女人摸索着拐入一条阴暗的小巷,敲响了“红袖招”的后门。
“红袖招”是一座青楼,不要看它名字起得雅致,但在这苏州城里连第三流也算不上,只因为没有撑得起场面的招牌,吸引不了更高阶层的客人,只能接待一些落魄的文人和附庸风雅的商客。
女人来到这里不是做皮肉生意,而是通过教授一些知识来赚取银钱,不然的话,连怀里这个孽种都养不活,更别提获取足够复仇的力量了。
她自幼长在当今天下最为顶尖的青楼楚馆里,不但要学那些讨好男人的本事,琴棋书画方面的基础也被教导得极为扎实,虽然水平不算是很高,但自忖在这等青楼里,足以当得起一声“教习”。
“嘎吱”一声,后门被打开。
一个龟公模样打扮的男人探出脑袋,打量着眼前披头散发浑身邋遢的女人,饶有兴致地瞧了眼她怀中的婴孩,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
“说说吧,咋回事儿?你是要卖身哪还是来寻亲哪?”
女人福了福身子,低着头回道:
“这位哥哥容禀,奴本是金陵城中秦淮河上的人儿,名唤小然,去年踏秋时,不巧遇着了江湖恶客,遭了无妄之灾,容貌被毁,无颜见人。
幸蒙一位路过的侠士搭救,本想来苏州表叔家投亲的,却想不到时过境迁,表叔他们,他们一家,全都遭了匪祸了……”
说着说着,女人哽咽着呜呜抽泣,泪水悄然滑落,似乎在哀叹自己那悲惨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