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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亚罗安的“味道”突然变浓了,就像一口熬煮几小时的砂锅突然掀开盖子一样,浓郁的香气从锅里源源不断地往外扩散。
洛衍接收到信息素,一种埋伏在胸腔下的强烈冲动在心脏收缩间融进血液里,再流向全身各处。她注视着安睡中的亚罗安,脸颊紧绷的肌肉在长久的凝视中松懈下来,眉眼褪去清冷,显出一种乖巧的“呆相”。
楼大萧曾经对她说过:她活得像是一个机器人。感叹会被迅速抹去,惊讶会被很好隐藏,即使慌乱也会很快作出调整——她就像一片表面平静的水潭,所有的波涛汹涌都被隐藏在这种“平静”之下。
洛衍戴着面具活得太久了,久到她以为这就是永恒。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谁,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全世界的光芒都凝聚成一束,像聚光灯一样打在身上。她拖着长长的影子在无边无尽的荆棘中行走,但不管走到哪里,头顶上永远有那束该死的光。她无法休息,在那束光下,空气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骨刀,它们切入洛衍的血肉,贴在骨骼边沿,将一切“特征”削去,久而久之,洛衍就失去了“个性”,她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所以必须服从父亲、母亲的命令生活,从别人的眼中看到自己。
洛衍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但如果是专业医生站在这里就会发现这种平静是空洞,是压抑了太多愤怒后所产生的更为可怕的失去——失去自我的外在表现。洛衍突然流泪,不一会儿便泪流满面。她抬手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看着手心里的泪渍,却只能睁大眼睛表达自己的迷茫。
在黑暗中,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扣住她的后脖颈用力一按,洛衍的脸在下一秒陷入一片柔软,之后一只手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背。
亚罗安依旧阖着双眼,过了几秒,她轻笑着问:“几天不见,这么想我么?”
洛衍的鼻息间满是亚罗安的气息,精神图景里是亚罗安伸进来安抚的精神触手,它们悄悄地覆盖在洛衍的精神触手上,身下的小触梢哗啦啦抖动起来像是在给洛衍的触手挠痒痒,有些甚至亲昵地抵在洛衍的触手头部,左蹭蹭右蹭蹭。
洛衍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她纵容自己沉入到这温暖中,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是阿。”
房间里一片静谧,亚罗安又轻笑一会,开始询问她在宇宙中的经历。洛衍仔细地讲述着,在说话的过程中,她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
亚罗安继续轻拍她的背,在感受到洛衍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她斟酌着用词,尝试着开始一段引导性的对话:“之前我说,喜欢你身上的可怕的自由,你还记得么?”
黑暗带给洛衍安全感,加之有向导在一边对其进行精神梳理,洛衍难得能放纵自己休息一会,她的头左右蹭了蹭,回道:“嗯,你说了命运,我必定会喜欢你身上的可怕的意志。”
亚罗安拍背的手悄悄抓住她的手腕,感受着指腹下传来的跳动频率,湛蓝的眼里漏出笑意,“你真的还没喜欢上我吗?心跳好快。”
洛衍给出了出乎意料的答案,她的头依旧埋在亚罗安胸口,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不,我喜欢。”顿了一下“应该吧……”
亚罗安:“应该?”
洛衍迟疑道:“就跟悲伤,愤怒……一样,我想我是喜欢的,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然后,亚罗安忽然有些理解了洛衍,触摸不到的真空忽然有了实质,那是一种本人没有意识到的压抑的悲伤,如深海处回荡的世界之音,又美又凄凉。
洛衍语调平直,继续道:“我说过,我一直在控制自己,非常严厉地控制自己,我能控制自己的呼吸、控制自己的心跳、甚至控制自己身上的肌肉......”洛衍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另一只垂在旁边的手克制地砸在床上,“我有需要,我,我想要你,但我的需要是有罪的。”
亚罗安感到洛衍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她把手按在对方的后脑勺上轻轻按压,温声道:“为什么要压抑呢?就算你压抑了需要,它也会通过不同的方式表达出来。你看,你刚刚在哭,这种哭的方式就是在告诉我,你需要我,我心疼了,所以我想哄你,我为你需要我感到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