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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事了

掀开厚重“门帘”何五妹踏入了鬼王腹中。

佛光能阻挡毒气却挡不住异味。未消化物与脏器、污血混合的恶臭扑面而来何五妹由是恍惚。

她一向胆小走个夜路都得抱着猫儿壮胆。当然不敢仅凭些许线索与推测便来捋鬼神虎须。

那是六年前衙门送来一个孩子母亲是暗掩门儿得花柳病死了父亲大约是个水手但没人出面领认。孩子十一二岁长得高而瘦像是河边的芦苇风一吹就倒肚皮还老是空的更糟糕的是脑子也有些问题。

那年慈幼院的营生尤其艰难邻里都劝何五妹拒绝。但她还是犯了心软的老毛病想着大不了自己再多做些活少吃口饭把这孩子再拉扯大一两岁长成半个大人便帮得上些忙了。

可是没两月整天忙得昏天暗地、精疲力尽的何五妹被院里的小娃娃偷偷告知。

男孩得了重病拉屎都只拉血水快要死了。

仔细问了才知道。

男孩最初只是肚子疼但怕大人责骂非但自个儿掩藏下来还威胁其他孩子谁敢告密就揍谁。但当他病情迅速恶化躺在屋里咿呀起不来没了揍人的能耐小娃们“见机行事”找来了大人。这时候他已经发了高烧说起胡话掀开薄被凹出的肋骨托着硕大鼓起的肚皮青筋浮起活似个大西瓜。

何五妹最初以为是染了“水蛊”用了方子可孩子病情非但没好转甚至连胡话都不说了。

卢医官于是提议死马当活马医破开肚子试一试。结果发现孩子腹中全是脓血、粪液肠子破了个洞里头找到一枚铁钉。

富贵坊里穷鬼扎堆酒鬼也不少他们买不起下酒菜便嘬铁钉子下酒。孩子饿得慌以为那玩意儿真能吃……孩子死前模样与鬼王的便便大腹何其相似。

只不过。

鬼王是鬼神所以活着;孩子是凡人于是死了而已。

结局不同但道理总是一样的。

只消取出尖锐物再缝好肠子破口……

何五妹打起精神挑了一处最显眼的溃口俯身过去细看。

溃口边沿零碎糜烂不像被利器刺破或划破倒像是什么东西反复撕磨出的。

清去溃口边沿糜烂何五妹便在黄绿色浮着血丝的肠液中发现了一大团黑色细长似水草的东西。

她用刀尖小心拨弄。

那东西在肠液中慢慢翻转稍稍沉下而后浮出一张半腐烂的人脸。

人脸睁开了双眼。

浊白的眼仁与何五妹定定对视。

也许是行医时习惯性的专注与冷静何五妹短时间忘却了恐惧。

她细细查看。

其肤质灰白呈现着糜烂的质感多处的皮肉腐尽露出白骨颈部以下空空如也。

只是一颗头颅么?

是它咬破了鬼王的肠子?

何五妹继续要探手检查。

那头颅似乎闻清了她身上活人气味顿作狰狞之色张口猛咬过来。

所幸何五妹还未及探手下去头颅只咬住了刀尖。

吱吱~声响刺耳。

咬死不放!

何五妹终于惊醒她慌张后退又被肠子绊倒失足跌出腹腔摔倒在地。

直到这时她才迟迟惊叫起来。

“头!人头!”

同时间。

肠子外壁凸出了无数狰狞的人脸。

好似—不!不是好似。

就是鬼王肠肚中藏着无数冤魂他们被何五妹的惊呼所惊醒拼命挣扎着、嘶吼着想要破肠而出却被薄薄的肠衣所阻牢牢锁在肠中。

肠子为其所激开始剧烈蠕动以至高高拱出腹腔好似条条交缠的蟒蛇在空中肆意扭动。

…………

“哼。”

鬼王不悦。

“忒闹腾。”

他一把挽住乱飞的肠子拢成一团竟就这么生生按回腹腔。

他腹部肥大目光够不到腹中情状探手肠间摸索好一阵终于捏住了那柄海外宝刀。

“啵”的一声。

连刀带人头拔了出来!

再把人头从刀尖取下拿上来近看。

那人头甫一见着鬼王竟顿时暴怒横眉倒竖眼角渗出两行血泪大张的嘴里似在怒骂可惜舌头早已腐尽只能发出些“呜呜”凄厉的怒嚎。

要是让凡人冷不丁见着此面听着此声怕不得当场吓死。

但于鬼王还不若清风拂面。

他甚至凑近些细细打量。

许久恍然。

“咦?!这不是虚元子么?”

虚元子?这名号实在陌生。

席间一片茫然之际那老巫师不疾不徐开口:“可是百年前冒犯法王的妖道?”

经他这么一提台上鬼神们首先想起:

“原是这杂毛老道只剩个脑袋一时半会儿竟没想起来!”

“门人弟子都死绝了自个儿还苟活着也不害臊。”

“呵呵让道人这般活着不比让他死了更好?”

纷纷言语中。

此人不这颗人头竟还活着?!

在鬼王腹中活了一百年?在胃液、肠液腐蚀中残存至今?

席上宾客无不惨然而有对钱唐故事熟悉的已然记起“虚元子”是何许人。

百余年前有个小道派避乱江南他们属于灵宝的分支其掌教正是虚元子。

他们进入钱唐后在穷人中施符治病、问邪驱鬼。闯出名头后意图建观立教却被城中寺观所阻。

说城中六十四家俱是当年随天师镇压孽龙、救护苍生的高僧、练师所立所以得钱唐十万人家供养分受香火。你一初来乍到的无名之辈有何功德厚颜跻身六十四寺观呢?

虚元子为人高傲便发下弘誓要为钱唐众生剪除凶戾。

他能耐大心气高首先便瞄上鬼王。

也是在某年鬼王大寿在黄雾弥漫的深夜带着门人子弟闯入了窟窿城。

后来……后来便如眼前所见了。

“老朋友当年你与寡人初见时何等风采实在令人时时怀念。”鬼王对着怒嚎不已的头颅唏嘘“若放你离开实教寡人不舍。可要将你吞回腹中却难免又咬坏吾肠。”

鬼王神情苦恼好似真就陷入两难旁边立刻有使者提议:“不若嚼碎些?”

鬼王眼中一亮。

“大善!”

他捏起头颅送到嘴边小口小口细细啃食。

一时间腐血淋漓而下脓汁点点飞溅。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伴着鬼王的自言自语。

啃食中头颅怒嚎变作阵阵惨叫回荡殿内。

入得鬼神耳中犹如美妙乐章听得如痴如醉几欲摇头晃脑;可入得活人耳中却是十足惊悚丧乐听得神色惨淡、惶恐难安。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便是席间鬼王的铁杆——罗振光神情也颇不自然。

这当头。

台下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唔?”鬼王将头颅丢进嘴里奇问:“何人叫唤?”

那角落里聚集的都是尚未献礼入席的宾客本就忧惧被鬼神迁怒这下更如惊弓之鸟四散开来。

留得一个男子双股战战咬牙立在原地也不知是不是腿软“噗通”伏倒在地。

声线因恐惧而尖利。

“是小人为法王神威所震情不自禁。”

他把脑袋埋得死低把屁股翘得老高。

“古有关公刮骨疗毒饮酒自若今有法王开腹视疾大啖仇敌头颅!见骨岂如见肠?由此可知法王神威已远胜关公!”

范梁远远听得两眼鼓瞪心里全是懊恼。鬼王方才明明心情好转正是奉上马屁摆脱这危险尴尬处境的大好时机自个儿竟然慢了一步!

果然。

“伶俐话儿果真好听。”鬼王笑得肠子乱颤。

男子立马打蛇随棍上。

“法王慧眼!小人旁的优点没有唯独有些伶俐劲儿。若不弃小人愿效奴婢事为法王清洗仇敌头颅。”

鬼王听了仍旧在笑问侍立在旁的判官使者。

“此何人?”

男子不禁露出喜色范梁也嘀咕着该怎么附骥尾。他能洗死人头自己也可以端水盆嘛。

“并未献礼非是宾客。”

什么?

范梁大惊抬头撞见判官使者冰冷面孔。

随即听到长长的尖叫那男子平地飞起在空中惊慌划动手足径直投上宴席被鬼王一掌攥住。

“非是宾客也敢妄言?”

鬼王面孔慢慢逼近男子他依然在笑咧出的牙齿上还残留着黑紫的腐血与脓黄的脑浆。

“清洗?你是说本王法身内有秽物不成?!”

鬼王力大捏得男子浑身骨头嘎嘎作响。

他痛得要命更怕得要死。

声嘶力竭哀求:“小人冤枉法王小人绝无此意啊!小人怎敢……啊!我备了寿礼备了重礼我也是宾客!法王饶命!饶命!救……”

惨叫戛然头颈亦“咔嚓”而断。

残留着惊恐的头颅在鬼王齿间翻滚几下便被嚼得稀烂吞咽入腹留得一具无头尸犹自喷涌血泉。

随后。鬼王惬意在榻上半躺将肠子捋出来翻出溃口将尸体断颈凑上去。本来在肠中暴、动的人头们顿如被投食的锦鲤蜂拥向溃口抢食人血甚至于互相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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