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宁说张雨欣是孤儿,她还真以为是孤儿。
兜兜转转,一些沉痛而血腥的往事就一点点被重新挖掘出来,又一点点铺陈在眼前。
灭门案发生时,她不在现场,虽然没有看到惨烈的现状,但她知道,陆家十几条人命都在那场事故中丧生。
向少光雇凶杀人,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连五岁的小女孩赵美幽都没有放过。
如果不是陆海宁不在天海市,恐怕早就被杀了。
晓丽也是在那之后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随时都有自杀倾向。
那段时间,她作为晓丽最好的朋友,经常陪伴在晓丽的身边,也见证过晓丽发病时痛苦的样子,真得是生不如死。
同样见证的,还有陆海宁。
陆海宁是见过他母亲悲痛欲绝的样子的。
只是如今……
为什么会这样。
以陆海宁的身份和敏锐,他不可能不知道张雨欣是向华和张云晓的女儿,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向少光的亲孙女。
“孽债……”梅姨嗓音沉痛,头也跟着痛了起来。
鼻端仿佛都能闻到血腥的味道,那段记忆,沉重不堪回首。
她上一次还说,如果晓丽知道海宁有了喜欢的人,九泉之下一定会很高兴。
会高兴吗?梅姨摇摇头。
她又想起了童晓丽,她曾经最好的朋友。
童晓丽曾经自杀过很多次,手臂上有很多残留下来的疤痕,触目惊心。
最终,她还是没有能痊愈,在无尽的折磨下跳河自尽,再也没有回来……
梅姨的整颗心都在痛,痛到要跳停。
原以为这些事不会再被翻出来,就像是尘封的往事一样,早已落了灰。
没想到……梅姨心里头又是一声长叹。
二十多年了,如今的陆海宁都有了儿子,而二十多年前的事还是会像针一样,时不时戳着未亡人。
“梅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您想起那些事,心里头也不痛快。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嘴快了。”赵知静不停道歉,“我见到陆爷的太太,忍不住想到这事儿,我还以为您知道呢!”
赵知静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事……陆爷没跟您说吗?”
梅姨淡淡道:“海宁不是我的儿子,没义务什么事都告诉我。”
“是,是。”赵知静被梅姨冲了一下,脸色拉了下来,不过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还在替梅姨捶着肩膀。
梅姨使劲揉着额头,她怎么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怎么就会这样了。
陆海宁怎么会娶向家的小丫头啊……
梅姨回想起张雨欣的脸庞,越发觉得张雨欣和张云晓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灭门案发生后,陆家一直在追杀向家,向少光是死了,可她没有再听说向华和张云晓的事。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张云晓当初生下来的还是对双胞胎。
她后来结婚、生子,渐渐把这些事也埋在了心底,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起。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触碰到这些黑暗的东西,没想到,猝不及防间,往事又被翻开。
一刹那,四周又变得很安静。
阳光从透明、干净的玻璃窗口照射进来,五彩的光线落在地板上,整个科室都充满着阳光。
梅姨的胸口很闷,喘不上气。
很久没有这样不镇定过。
坦然、安逸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还要在这个年纪去回忆一些不愿触及的东西。
她记得,晓丽的手大多数时候是冰凉的,抓着她的时候,总带着无尽的绝望。
那是一种不愿意再活下去的绝望。
晓丽去世二十多年了。
“梅姨,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我扶你去休息室休息休息吧?对不起,我该死,不该提这些东西,其实我的心情并不比梅姨好过。”赵知静叹息,“姐姐的事,我长大后都知道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说着,赵知静的泪水掉落下来。
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甚至梅姨的脖子上。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怎么看待海宁的太太。”梅姨淡淡问道。
“梅姨,我说的都是真的,张雨欣就是向家人!向少光的亲孙女,我没有半句假话!”赵知静情绪上来了,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一想起姐姐,我就真得不愿意再见到张雨欣,梅姨,你懂我的想法吗?”
“我知道,你是美幽的妹妹,你恨雨欣也是正常。”
“那梅姨你呢?你不觉得向家人都很可恨吗?”
“你的姐姐是无辜的,同样,张雨欣也是无辜的。”梅姨倒看得清,她没觉得灭门案的过错要归结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
“梅姨,她是无辜,可她现在嫁给了陆爷,她凭什么嫁给陆爷?呵呵,我想不明白,陆爷居然还会娶她,大概是二十多年过去了,陆爷早已经把他妈妈给忘了。”
“够了。”梅姨呵斥,“不要在我面前说海宁的不是,晓丽自杀,没有人比海宁更痛苦!”
梅姨仍旧清清楚楚地记得童晓丽自尽后,十四岁的陆海宁在母亲灵柩前长跪不起的模样。
十四岁的少年,一夜长大,扛起整个陆家的重担。
不过就是初中生的年纪,而陆海宁已经挑起陆氏的大梁。
赵知静咽了咽唾沫,没敢再吭声。
在梅姨面前,她还没有放肆的资本。
如今的她,家破人亡,一家子都死了,只有她一个人还苟活着,像只蝼蚁一样,卑微低贱。
“你今天过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的吗?”梅姨缓缓道。
“不是,我今天过来是想看看梅姨,如果可以,我也想将您当姨妈一样对待,我没有什么亲人了。”
“不了,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帮忙,但‘姨妈’这个称呼,我还不是太担得起。”梅姨直言。
她不糊涂,赵知静来这儿,无非就是想告诉她这些事。
“梅姨,我真得不知道你一无所知,我不是故意挑你情绪的,我跟您道歉。”
“不用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我也不是海宁的亲姨妈,他喜欢谁、娶谁,幸福就好,别的,我也无权过问。如果你想让我劝劝海宁,那你打错算盘了。”
“梅姨!”赵知静显然有些紧张,她讨好地低下头,“您别生气,我没有任何不好的想法,毕竟,如果没有一些事的话,陆爷应该是我姐夫。我怎么会不希望姐夫好……”
“晓丽对赵家不差,那些年,我听说海宁也是经常去伦敦看望你们。有一个故事叫‘东郭先生’,我不希望你们成为故事的反面角色。”梅姨嗓音轻缓,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镇定。
纵使心口波涛汹涌、浪潮涌动,但什么想法该有,什么想法不该有,她当然能拎得清。
她不是二十多岁的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