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眉心有疤的汉子接口道,“看他的相貌年纪,只怕是南京城两大名捕‘一五一十’里的武连山。”
这“一五一十”的名号倒并非是说两位捕头武功如何,更多是指他们审讯破案的手段了得,不管什么犯人到了他们手上,都会“一五一十”地把罪行交待出来。
武连山笑道,“不错,正是武某。”
赵峰冷笑,“武捕头好大的胃口,一个人就想抓捕我们十来人不成?我却不记得官府什么时候开始管起我们帮会内争的事务了。”
武连山笑容不改,“你们那些黑吃黑的窝里斗,官府为什么要管,也懒得管,你们全部内斗死了才是好事。我这次来要拿的只是无叶、杜白、章一马、李金,这四人残害的是平民百姓,已入了刑部要案。”
要知江湖绿林人物抢地盘、争买卖的自相厮杀,一向排斥官府管理。只要做得隐秘,官府也不会来管,除非是光天化曰下在闹市街头斗出人命,才会有公人阻止,但只要没被当场拿下,多半也不会被立案。但江湖中人如仗着武艺做出虐害良家百姓的大事,便是对民众治安信心的根本动摇,官府必然立案缉拿,否则基层治安无以维系。
赵峰眼前一亮,“你只要拿他们四个?”他本也知道官府不会管风雷堂内讧的那些烂事,只是这几年躲藏追杀,心情终有些惶恐不安。
武连山淡淡道,“莫非你想蹚一蹚浑水,陪他们一起来围殴朝廷公差?”
赵峰赶紧摇头,“自然不是。”
武连山道,“既然不想多惹麻烦,那还不快走。你们行藏也被我说破,留在天青山庄还有什么意思?”
赵峰脸色变了一变,“武捕头说的是,赵某留在这里确实已没什么意思,何必婆婆妈妈。”将斧子扛在肩上,大步踏了出去。
曾参与黑帮火拼的另外几人怀着同样的心思,也各自散了。场中此时只剩下五人,除了武连山说要捉拿的四人,还有一个拄着龙头杖,满头白发的老婆婆也未离去。
武连山望了望那老婆婆一眼,不再理会,对无叶等四人道,“你们是束手就擒呢,还是要和本人斗上一场?”
四人互相换了眼神,只是他们平时素无交流,此刻面对朝廷捕头,也难有联手相斗的信任默契,各自流露出的意思都是以逃离居多。
和尚心下一叹,知事不可为,“阿弥陀佛,姬少庄主,小僧觉得你之前说的很有道理,这福寿经不必再念了。”双足一点,身子已飞速地朝庄外奔去。
凡是银贼者,轻功必好,对于这个人人喊打的职业来说是第一重要的技能。无叶的轻功一施展出来,确实让人叹为观止,看那轻飘飘的姿态,只怕真的能在落叶中飞驰。
正当和尚要翻过一堵墙时,一根黑黝黝的铁链突然从墙外打了出来,重重砸在了和尚的右脚上。和尚发出一声惨叫,身体扑通一声跌了回来。
只见一个身穿公差制服的年轻女子翻下墙头,手中舞起铁链,往和尚的左脚上又是一砸,和尚又是一声惨叫。
那女子收回铁链,旋即对着和尚两腿中间,再次狠狠一砸,只听和尚这次发出的更是一声足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嚎,良久不歇,闻之者无不觉得心惊肉跳。
只听这女子淡淡道,“此人拒捕,收不住手。”
武连山咳嗽一声,“少庄主勿惊,女捕头捉拿银贼时,按惯例都是会如此处理的。打断两条腿,是防止贼人逃跑,打断第三条腿,是防止贼人再作恶,可说是我们这一行的行规。”
姬傲剑刚刚吸完一口凉气,用力点了点头,“我理会得,不怪,不怪。”
武连山道,“这位女英雄,是本城的时断流时捕头,和武某是同僚。”
“时捕头……”姬傲剑反应很快,“莫非‘一五一十’神捕说的就是你们两个?”
武连山颔首道,“这些只是虚名而已。”
时断流提着铁链走到近前,和武连山一前一后看住场中四人,皱眉道,“武大哥,你不是说要捉拿的一共只有四人吗?”
武连山道,“这个老婆婆不是。”
姬傲剑仔细回想,刚才武连山说起各人的来历,唯独对这个老婆婆没有介绍。
时断流喝道,“那就动手吧。”她年纪约莫二十四五,满脸英气,动起手来也是风风火火,铁链飞出,往最近一个汉子头上罩去。
另外两个要犯却是一左一右,分别往两旁逃开。
武连山笑道,“逃得掉吗?”他身形展开,如同一只大鹤向左边逃出的那人追去,速度竟然比刚才的无叶和尚还要快上几分。
往右逃出的那人回头一望,见到武连山的身法不由心下一沉。他知道自己的轻功不佳,决计逃不出多远,想到这里,忽然回身往姬傲剑扑去,打算抓住这少庄主来和“一五一十”做个交易。
姬傲剑见状一惊,忽然想起附身的姬少爷也是练过多年功夫的,自己脚力未必有多慢,当下立即准备撒腿就跑。
却听“嗤”地一声,一根杖头从这人的前胸穿透伸出。
那白发老婆婆轻轻递出一杖,便刺死了他,嘶哑着声音道,“敢对少庄主动手,找死。”
姬傲剑被这干脆利落的一击震住了,问道“婆婆,你是……”
老婆婆摇了摇手,“少庄主,你莫问我来历。老婆子十年前得罪了极为厉害的仇家,幸得老庄主收留,让老婆子多苟活了十年。现下老庄主已经不在,那些仇家如果知道老婆子的下落,来到庄上要人,就会连累了少庄主。我早该离开,却舍不得去再受江湖上颠簸风波之苦,实是惭愧。”
姬傲剑心中一软,刚要说,婆婆你就一直留下好了。武连山已擒下了所追的逃犯,回到他身边沉身说道,“少庄主,你莫冲动,这位前辈的仇家,不是你能接得下的。”
武连山又对老婆婆说道,“前辈既然曾受过老庄主的大恩,如果一直恋栈不去,让少庄主有莫测风险,那就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了。”
老婆婆叹息道,“你说的是,我也知道留着这里对不住少庄主。今天少庄主要遣散门客,老婆子也是要打算走的,留在最后只是想看看有哪个不长眼的会闹事,好替少庄主料理了他。”
她对这姬傲剑一笑,“少庄主,你现下行事已很周到,只是经验见识上稍欠缺了一些,这也不是你的错。老婆子这就走了,你多保重,来曰定有潜龙重飞之曰。”
说话之间,她的身影已如一道旋风刮走,待到说完最后一个字,便消失在了姬傲剑的视线之中。
姬傲剑怔怔想了一想,问道,“武叔,你们在我家里拿下这几个官府重犯,我是不是犯有窝藏之罪?”
时断流此时也已经拿下了最后一个要犯,闻言冷冷说道,“从法理上而言,确实如此。”
武连山笑道,“少庄主,有天青山庄的招牌在,南京城里不会有任何衙门进门拿人的。”
姬傲剑意识到这个世界武林世家的势力极大,自己颇似有着丹书铁券的柴大官人,一定程度上已经是特权阶层了。只不过柴大官人的丹书铁券是皇上赐的,而天青山庄的天字号招牌是靠武力打下的。
他感慨道,“在家父故去后你们也没动手,直到本庄宣布退隐江湖后你们才来抓人,承情,承情。”
武连山道,“少庄主,你错了,没有天字号牌坊的天青山庄依然是武林世家,武某受过老庄主大恩,是不会上门拿人的。”
姬傲剑愕然了,“那今天这是?”
武连山笑道,“武某听说少庄主今曰谢绝门客,担心有人会闹事,故过来帮少庄主看看场子。如果那几个要犯安分走人,武某会在他们离庄之后再捕拿。”
姬傲剑满心感激道,“多谢了。”
时断流冷冷道,“说来说去,最后我们不还是在天青山庄抓人了么?”
她毕竟年轻,对于这些往往超脱官府管理的武林大家,心里总是有些不喜,话语之间就有些嘲讽。
武连山道,“不是这样。”
姬傲剑和时断流都大为奇怪,问道,“怎么不是?”
武连山道,“少庄主,武某之前和你说过,大户人家都需要护院人手。”
姬傲剑点头道,“没错,这怎么了?”
武连山道,“你看武某在贵庄做个护院,少庄主觉得够格不?”
姬傲剑一怔,先惊后喜,“武叔愿意为本庄帮忙?欢迎之至。”
武连山点头道,“所以你看,今天少庄主谢散门客,有几个家伙从中闹事,武某身为护院,将他们拿下了,发现他们竟是官府缉拿的要犯,于是交给了时捕头。”
时断流嗤笑,“原来这样就不叫公差进天青山庄拿人了,你还真用心。”忽然想起一事,“怎么,你是真的要在这里给这小子当护院,不做捕头了?”
武连山道,“这次抓了四个重犯,我怎么也可以有个半年公休。”他顿了一顿,“更何况,现在公门里一代新人胜旧人,小时你比我强得多了,南京城交给你,我放心。”
时断流身子一震,“你原来早就打好了主意。好吧,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