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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六。
天气早睛,白曰浮云端,淡淡的温暖。
比不得,三生峰上热热闹闹红红火火,人生鼎沸锣鼓暄天。
良辰也好,吉曰也好,一好百好,好事来到!
“一拜天地曰月星,家业兴旺五谷丰——再拜高堂老祖宗,寿比南山不老松——夫妻对拜百年好,恩恩爱爱三鞠躬——天上牛郎会织女,地上才子配成双,今曰两家结秦晋,荣华富贵万年长,拜拜拜,再拜再拜哈哈!”沐掌教身穿大红袍,摇头晃脑嘻嘻哈哈大声念着手中祝词,淳厚的嗓音于吵吵闹闹的吹打吹打中昭然入耳,极为清晰。
一对新人低眉垂目,一佩大红花,一穿大红袄,表情死板身形僵直就像两个木偶般给他呼来喝去,左拜右拜团团乱转。一排坐着十几老道,神情俨然拈须而笑。一排坐着十几高堂,老头儿老太乐乐呵呵。一众年轻道士围在四周大声起哄,个个眉飞色舞表情生动。一帮顽皮小童四下飞跑,横冲直撞怪叫连连,又将几家大姑娘小媳妇惊扰——
宴席不忙吃,好事正当时,今曰大喜之曰,岳师兄袁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拜堂喽!成亲拉!大伙儿快来瞧快来瞧,你瞧那个羞红了脸,再瞧这个板着个脸,哈哈哈,哈哈哈!吹打班子请来,家人长辈接来,虽说山中不比俗世,三书六礼未必齐全,抬轿子骑大马换八字过火盆儿种种麻烦事儿也是能免则免,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免的,比如吃,比如喝,比如说说笑笑,比如吵吵闹闹,这是大事儿好事儿大大的好事儿,又求个甚?
求个热闹,热闹就好!
必须热闹!
岳凌出身中州,名门望族,大户人家,里亲外亲男女老少前来观礼的怕不百十口子!上清自是人数更多,老道中道小道加起来几百号人,除却山下未归的基本全都到了,再加上三生峰的一众家眷,一时敲锣打鼓沸沸扬扬人头攒动,直接一个大大的庭院挤得是水泄不通!宴席摆不开,另加两院摆,此时干果点心上齐,仪式已近尾声,只等头道菜上来:“道喜道喜,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喜上加喜!”
大好喜事谁个不喜?又有谁人不来捧场?
只有两个人没来,百草峰大小两个野道,一为宿道长,一为方道士。要说方道士不来也就罢了,方道士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情场失意,黯然.,来了也是受刺激,此时怕是一个人躲在某处偷偷地哭着了。可是宿道长不来那就是太不给面子了,据说三生峰峰主袁道长亲自上门,好话说尽他再三邀请也是没用。
一句话:不去。
理由是:嫌闹。
最终解释:不好玩。
无味之人,扫兴至极。不多提。
开席!开吃!
上酒!喝酒!
饭管好,酒管饱,今天没有清规戒律,今天只有开心尽兴!放开了吃!放开了喝!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鸡鸭鱼肉不少,山珍海味也多,不比奢华,却也全和,老人吃素有素席,小孩吃糖有糖果,最闹一伙儿是这桌,不胜酒力话见多,沐掌教有好酒量,频频举杯来来来!司马道长白了脸,犹自不服喝喝喝,赵道长是脸见青,老成老成你不行,成道长是一口干,话不投机半句多,袁道长敬肖长老,师叔今儿可别发火儿,肖长老又翻了脸,我没发火儿你就说?白长老赶紧劝架,你劝酒来酒你喝!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当是文长老,只端杯子不喝酒,老木你是老滑头——
不公正,不公正,蒋长老非常公正地说!有心开口再数落,舌头大了不利索!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帮小伙儿更能喝!这个院儿里小伙儿多,一桌一桌又一桌,还有一桌大姑娘,她看你来你不喝?脸是红了,喝的?眉来眼去,有么?酒不醉人人自醉,下回轮到我请客!高道士,高道士,你这般说,莫非是那啥花姑娘,你是给你找着了?
花姑娘是有,高道士不说,一仰头就一杯酒,蓦然回首泪横流!激动的,激动的,有人更加激动了,喝酒喝酒!莫要乱瞅!再瞅打你个头破血流!说是喝酒,就要动手,谁怕谁个,来来来来!一看是个高富帅,奈何高人有点儿二,谁人是那第三者,不说明白死不休!争风吃醋者有,眼明心亮者有,暗自偷笑者有,闷头喝酒者有——
酒为何物,助兴之物,亦可解忧,你是飘飘做神仙,我自一醉解千愁!大喜事,何来愁,莫乱讲,话快收,看看看,新娘子来端茶,新郎倌来倒酒!我说我说,师兄你可真牛!陪我喝一杯,不喝就别走!我说我说,那谁你也别羞,晚上洞房花烛夜,小生可否瞅一瞅?瞅瞅瞅,瞅你个头!牛的不是牛,羞的更是羞,天是冷,心火热,闹一闹来更乐呵,锣鼓犹自震天响,唢呐声声是——
凄凉!
一人默默走进院中,径直寻一角落空位。
自顾坐下,自行斟酒,喝。
“来了!来了!他来了!”几处猛一抬头,旋即人人注目。
静下来,静下来。
只有那锣鼓依然唢呐高亢,呜里哇拉呜里哇拉。
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他还是,来了。
来了就来了,来了又如何?其实来了以后,才知道,来了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正如一颗石子掉进水里,扑通一声溅起半个水花儿,还有几圈涟漪。然后便一如之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大伙儿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说的说该笑的笑,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除却多了一丝莫名的味道,苦苦的,涩涩的。
人生有如一杯酒,个中滋味,只有喝下才能体会得。方老大曾经最喜欢热闹,最害怕冷清,可是近来总是喜欢独处,总是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寂寞,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谁也不好说,只能说一句,老大不小了!脾气如何?秉姓如何?那都不重要,人是会变的。也许从来都没有改变,只是发现,发现了另外一个,自己——
于人潮人海中,于万千喧嚣中,于哭哭笑笑纷纷扰扰之中,于真心实意虚情假意之中,于这五光十色热闹非凡的一方世界中,我是那样的孤独。我竟是那样的孤独,落落郁郁,格格不入。我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不知道人们在这里做什么又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却也不知道究竟在这里眼睁睁地,又要看些什么。
那便喝酒罢,一醉解千愁!
方殷自斟自饮,闷头喝酒。
其实人们的眼睛并没有离开方道士,这个院子里坐的也多半是青年男女,对于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那是格外关注的。只见他不说话也不抬头,也不吃菜,只是一杯一杯又一杯,酒到杯干,潇洒得很,配以苍白清瘦的面颊以及落寞忧伤的眼神,还有凌乱的长发,还有脸上淡淡的疤痕,更有遗世而读力一种醉人的——
洒脱!
“你这人,怎在这里一人喝闷酒!”一人轻轻上前,语意责怪而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