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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军跟着县令回到县衙,客气的对葛县令说道:“县令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老夫只是旁听。”葛县令打躬作揖,“是,老爷子咐咐的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子在堂上坐了,旁边放了把太师椅请老将军落坐,旁听审案。至于喻大爷,他虽然被牵连到了很严重的案件里,可他如今还是举人的身份,见了县令也不必下跪,葛县令想了想,命差役搬上把椅子,让喻大爷也在堂下坐了。
差役分列两边,师爷在旁边提笔准备口供,一切就绪,葛县令开始审案子。
“喻先生,本县前些时日抓捕到了名江洋大盗,名叫刘三,他受刑不过,招出你是他的同伙,十五年来一直和他暗中勾结,替他窝藏赃物、销赃、藏匿盗匪、图谋不轨,你可认罪么?”葛县令拍了拍惊堂木,大声问道。
拍惊堂木,喝问犯人,这是他做了县令之后最为得意的举动之一,做起来不知不觉的就意气风发了。
老将军皱了皱眉头。
葛县令心中惴惴不安,“是我拍惊堂木的声音太刺耳,惊到老爷子了?这还得了,罪过罪过。”
再拍惊堂木,他的动作便十分轻柔,声音也半分不响亮了。
喻大爷不紧不慢的答道:“县令大人,仆生平从不认识一个叫刘三的人,更没有和任何盗匪勾结过。”
葛县令看了眼老将军,愁眉苦脸,“喻先生既然不认识这刘三,为何他一口咬定了你是同伙呢?你知道么,他对你熟悉的很,喻家的每个人每件事,如数家珍。”
喻大爷语气很坚定,“委实不认识刘三此人。”
葛县令命人带上刘三,和喻大爷当堂对质。
等刘三被差役带上门,喻大爷看了他一眼,心中一阵恶心。
刘三这个人生的本就膀大腰圆,粗壮的很,更被拷打得面目全非,实在令人目不忍睹。
“十一郎,你莫怪老子心狠出卖你。”刘三无赖的咧开大嘴笑,“老子也想做个讲义气的好汉子,可是实在被打的太狠了,熬不过,才把你供出来的。十一郎,多年兄弟了,你莫要怪我。”
-----和喻大爷仿佛真的很熟悉一样。
“呈物证。”葛县令吩咐。
差役端过来一个盘子,盘中满是光华璀璨的珠宝,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价值不匪。
“这些全是我抢劫来送给十一郎的。”刘三大大咧咧的说道:“他说家里不便存放,让我暂且替他收着,过后再给他。对了,我之前还盗过几次墓,知道十一郎的老太爷喜欢古董,送过他不少青铜鼎。妈的,那鼎老沉老沉了,差点儿把老子累死!”
“一派胡言!”喻大爷愤怒的斥责。
喻老太爷收藏的青铜器多了,让这盗匪一说,简直都是他送的!
刘三哈哈大笑,“供出你,是我不对,可是十一郎,做过就是做过,你也别嘴硬不承认啊。”
他笑声还没落,一个差役面色惊慌的跑了进来,也不管什么闯公堂不闯公堂的,满脸大汗的叫道:“县太爷,快,秦王殿下到了!”
“什么?”葛县令坐不住了,霍的站起身,颤声问道:“秦王殿下?”
那差役苦着个脸,带着哭腔回禀,“县太爷,是秦王殿下。他……他带了许多人,把县衙围上了!”
一名身穿朱红武弁服的俊朗青年在一众护卫簇拥下,畅通无阻的到了厅上。
他面目生的很俊美,神情却飞扬跋扈,很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葛县令吓的直打啰嗦。
他一向听说秦王是位“贤王”,不知道这位所谓的贤王威风起来、着急起来,会如同旋风一般,气势凌人。
秦王大踏步走向老将军,满脸关切之意,“外祖父,怎地把您人家给惊动了?”
老将军和气的笑了笑,“喻家小姑娘没人可以求救,差人到西山书院找了常讷,我便来了。”
秦王不大高兴,“若不是她避居乡间,怎至于就无人可以求救了?小妹常想着她,又不好烦她,眼巴巴的等着三年期满。”
老将军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秦王瞅了瞅厅堂当中孤零零放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人,将近四十岁的年纪,秀雅斯文,估摸着这便是喻家小姑娘的父亲了,知道外祖父这是不愿得罪他,只好不情不愿的坐下来,不再继续方才的话。
老将军还是很和善的,只是要旁听县令审案,秦王可就蛮横多了,带来的人直接把县衙围住,开始动手搜。还别说,真搜出两件才制好运来的残酷刑具,和一份早已写好的供状,供状是写的是喻泰早年间便和江洋大盗勾结,窝藏赃物等罪状,洋洋洒洒上千字,下面只等着喻大爷按手印了----只要手印一按,就等于他认了罪。
刘三是名真正的盗匪,一口咬定喻大爷和他认识多年,来往密切;还有“赃物”为证,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是盗匪给喻大爷的报酬;如果喻大爷再按了手印,那就是人证、物证俱全,本人也认罪,死定了。
秦王很是恼怒,“是谁这么处心积虑要害喻家?父皇若是知道有人要这么对付他的儿媳妇,一定龙颜震怒。本王若是只查了这么点儿事,没把背后的人挖出来,父皇不会肯答应的。”
老将军年轻时候脾气特别火暴,近年来性情已温和的多了,这时也不由的动了气,面沉似水,“先治服了喻先生,然后便要对付他家的女眷了吧?好歹毒的心思。”
本来他就觉得三郎可怜,现在有人这么对付三郎喜欢的姑娘,更是怒火中烧。
喻大爷看着陆陆续续被提进来的“人证”“物证”“罪状”和两件让人看上一眼便胆寒的刑具,背上凉嗖嗖的,遍体生寒。什么清者自清,如果不是玲珑想方设法拖延、求救,只怕自己一到县衙便会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然后衙门便会搜捕江洋大盗的家属,妻子、儿女,一个也逃不了。“我死了不要紧,如果阿陶和珑儿也落到这些人手里……”他打了个寒噤,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想。
秦王跟老将军商量,“外祖父,查案子您又不在行,别在这儿耗着了,回去歇着吧。这里便交给我了。”老将军微笑看了他一眼,“你可莫要趁机调皮,陛下知道了,饶不了你。”秦王一脸的无所谓,“前几天我特地去陪父皇下棋,临走时候您猜他跟我说什么?他说,‘小二你这几年也不调皮淘气,忽然就长大了。’好像很遗憾似的。外祖父,我很孝顺的,这便淘个气,不让他失望。”老将军啼笑皆非。
皇后派了内侍、太医过来,“听说您老人家星夜疾驰,皇后娘娘担心得很,老爷子,您给个面子,跟奴婢回宫吧。”内侍陪着笑脸央求。
老将军微晒,“我老成这样了么?又没打仗,不过是骑骑马,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虽然这么说,知道皇后是担心他,还是跟着内侍上了车。
临走他交待秦王,“二郎,我答应过喻家小姑娘照顾她父亲的。”秦王笑,“三弟是什么脾气,他的岳父我敢不照看好么?外祖父您就放心吧。”老将军拍拍他,和喻大爷告别,走了。
葛县令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会油脂蒙了心,以为喻家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人家呢?秦王殿下说了,那是他三弟的岳父!桥上那宛如洛神的少女实在是人间罕见的绝色,原来是……唉,那样的人物,也只有周王配得上了。
秦王把供状扔到葛县令面前,“看这上面的墨迹,绝不是今天才写的。喻先生人还没到,供状先写好了,这是怎么回事,如实说!”
葛县令冷汗直流,连连磕头,“是,我说,我全部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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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县令供出了顺天府尹卫忱,卫府尹供出了雅泽长公主,案子越来越复杂。
秦王很有耐心,仔细盘问过卫府尹之后,才请了泽雅长公主过来。
秦王连着几天住在县衙,每天把当日进展亲笔写下,汇报给宫里的皇帝、皇后。
皇帝大为震怒,“小三子的岳父怎会勾结盗匪?这诬告的人太也可恶!”知道和泽雅长公主有干系之后,皇帝目光幽冷,“泽雅,真是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皇后很庆幸,“幸亏喻家小姑娘聪明,知道向父亲求助,人人安然无恙。陛下,除了父亲受了番劳累,别的倒没什么。”
“怎会没什么?”皇帝不悦,“朕的儿媳妇一准儿受了惊吓。”
皇后心情本有些沉重的,听了皇帝陛下这句话,不知怎地很想笑。
皇帝对她的情绪浑然不觉,在她身边坐下,心神不宁的说道:“妹妹,这件事也怪我思虑不周,没有早早的把泽雅调开。”
“这怎么能怪你呢?”皇后安慰他,“泽雅会这么丧心病狂,谁会想得到?”
为了她闺女能当周王妃竟然害起人来了,真是匪夷所思。
内侍捧着份急报呈上来,皇帝打开看了,“小三子正快马加鞭的回京,咱们很快便能见到他了。”
“是么?”皇后光洁美丽的面庞上,绽放出愉悦的笑容。
皇帝略一思忖,吩咐道:“命周王缓缓回京可也,不许策马疾驰。”
内侍答应着,出去了。
“你说了他也不听。”皇后打趣。
“他不听我也要说。”皇帝很固执。
皇后把他笑话了一番,说他是痴心的父亲,皇帝丝毫不以为忤,欣然道:“父母哪有不痴心的?”
周王在回京的路上,秦王在不遗余力的查这桩从天而降的奇案。渐渐的,泽雅长公主、宋长庆,以至于关氏等人,渐渐浮出水面,事情越来越清楚。
快要结案的时候,出了个岔子。泽雅长公主使出杀手锏,交出了一个姓陈名阿四的匪徒,“他姓陈,在百望山落过草,亲眼见过喻泰进山寨和盗匪勾结,那匪首便是陈王的儿子!”
喻大爷性子固执,为了自证清白,不惜一死,向坚硬的墙壁一头撞了过去。
秦王大惊失色,赶忙命人救治,性命虽然无碍,但受伤很重,昏迷不醒。
“三弟回来会跟我拼命不?”秦王非常懊恼。
他之前还对泽雅长公主保持着表面的客气,喻大爷受伤之后,连面子情也不讲了,把宋长庆、陈阿四等人单独关押、审出口供,直接拍到了泽雅长公主面前。
陈阿四确是盗匪,但不是百望山陈家寨的人,不过是被泽雅长公主买通了。
“泽雅长公主,你勾结官员,买通盗匪,一心要置喻泰于死地,也太狠毒了吧?”秦王横眉立目,咄咄逼人。
秦王这做侄子的丝毫不讲情面,泽雅长公主也恼羞成怒,“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无非是因为喻泰受伤了,你回去不好交待!你却不想想,喻家若无人泄密,无人背叛,怎至于此?这是喻家自找的!”又为自己辩解,“我哪知道这陈阿四撒了谎?不过是一时失察罢了!”
因为泽雅长公主的这些话,秦王又把关氏的所作所为也查了个一清二楚。
事情查清楚之后,秦王进宫复命,“父皇,儿没用,案子是查清楚了,可是……喻先生受了伤……”皇帝无言看他半晌,“你几年没调皮了,一旦淘气就给朕惹了个大麻烦。”秦王很是惭愧。
这其实不能怪他。喻大爷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一直有理有据的为自己辩护,即便对着泽雅长公主这样的贵人也不卑不亢,镇定自若,谁能想到他会突然要寻死呢?完全没有防备啊。
皇帝看着墙上的舆图,计算着周王的行程,“等你三弟回来,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秦王撸袖子,“好几年没跟三弟痛痛快快打架了,这回……这回……”
皇帝用力瞪他,瞪得他放下袖子,灰溜溜的低下了头。
还是皇后有主意,施施然走过来,笑吟吟的提醒他们,“三郎爱慕的又不是喻先生,是喻家的小姑娘啊。”皇帝如梦方醒,“可不是么,咱们小三子喜欢的是他的小姑娘,不是小姑娘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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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叔次日便带着喻敞、喻敄回了喻家村,乔氏本是心中不安的,见到两个儿子,安慰不少。
玲珑天天让人到县衙打听消息,知道秦王亲自审案,喻大爷一直受到尊重,渐渐的也就没那么忧心忡忡了。不过,喻大爷一天没有平安回来,她和母亲、哥哥们就一天不会放心。
知道宋长庆、泽雅长公主等人都牵涉到案子中,玲珑心沉了沉,暗中责怪自己,“喻玲珑,你警惕性还是太差了。这两个人分明早就不怀好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天,喻大爷的消息忽然打听不到了,秦王也已回宫复命,玲珑不知道最后结果是什么,未免心中惴惴。
按理说应该是没什么事的,可是世事难料,万一泽雅长公主和宋长庆真的有什么厉害招数,喻家岂不是会吃亏么。
一队内侍到了喻家村,传皇帝的口谕,宣玲珑进宫。
乔氏和喻敞、喻敄自是担心,玲珑安慰他们,“陛下是明君,放心吧,我进宫一定是好事。娘,大哥二哥,你们安心在家里等着,等我的好消息。”
玲珑穿着家常衣衫,上了宫车。
路很远,进城、进紫禁城,进了紫禁城之后便是步行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甬路,重重叠叠的殿宇,金碧辉煌,蔚为壮观。
大门小门,不知过了多少道门,才到了一处气势恢宏的宫殿前。
在这样的宫殿面前,玲珑觉得自己很渺小。
在这一刻,她有些理解为什么喻大爷会竭力反对她和周王------她在周王面前,就像在这宫殿面前一样渺小,没有丝毫抵抗力。
玲珑被带了进去。
殿宇高而宽阔,金砖铺墁的地面,上绘吉祥花,玲珑没敢抬头,用眼角余光扫到案几的模糊轮廓,觉得这些案几应该是用特殊的木料所制,给人以肃穆沉静之感。
“皇上,娘娘,喻三小姐带到。”内侍回禀道。
玲珑行礼如仪,心怦怦直跳,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啊,掌握生杀大权的元首……前世今生从没见过这种身份的人,说不紧张,是假的。
“抬起头,让朕瞧一瞧。”愉悦的男子声音。
玲珑缓缓抬起头,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的失声叫道:“王小三,你怎会在这里?你……你不是……在北叶城么?”说到后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怯怯的低下头。
皇帝嘴角勾了勾,小声问皇后,“我和小三子长的很像么?有多像?”皇后笑,“若年轻二十多岁,你和小三子站在一起,还真是不易分辨。”皇帝嘴角笑意愈浓。
皇后款款站起身,往台阶下走去。
玲珑看到半截雍容华美的朱红色蹙金绣云霞雉鸟纹长袍一步步从高高的台阶上移下,到了自己面前。
玲珑紧张的口有些发干,手心也沁出了些许的汗。
“起来吧。”皇后冲玲珑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玲珑搭着她的手站起来,眼中闪过丝惊艳之色。
在这之前,乔氏是她在这个世上见过的最美貌的母亲了,眼前这位衣饰华美的中年女子比起乔氏少了几分娇柔,多了几分明艳,一样是光可映人,人间殊色。
皇后仔细打量着玲珑,眼中笑意闪动,“怪不得呢。”
她握着玲珑的手,冲皇帝眨了眨眼睛,那神情分明是在说,“看看吧,怪不得咱们小三子一直念念不忘,这小姑娘生的多标致多漂亮呀,难怪!”
皇帝眼角眉梢带是笑,愉快的点了点头。
一位十四五岁的美貌少女盈盈走过来,撅起了小嘴,“我以前和你通信的时候觉着你还是蛮好的,可是见了面,我便不喜欢你了!”
玲珑见她娇憨明媚,莫名生出亲近之意,笑吟吟道:“没关系,你不喜欢我好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喜欢你。”
永宁公主嘻嘻笑,殷勤的把皇后的手拨开,自己拉起玲珑,“你知道我为什么见了你便不喜欢么?你太好看,都把我比下去了,我嫉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