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温园。
男人闭目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他的五官俊朗深邃,轮廓如刀刻,眉眼间却隐隐笼着一层病态的青苍之色。床边数位身穿白色褂子、护士模样的人拿着吊针、输液瓶进进出出。
病房隔壁是一间观察室,与病房仅仅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Nancy端着咖啡杯站在观察室里,静静打量着病房中那些忙碌的身影。
“大小姐,都按照您的意思安排好了。”彼得管家从推门而入,单手扶在左胸,恭敬地鞠躬道,“蒂莫西教授说随时可以开始手术。只是不知道,Willebrand家那边,要如何交代。”
普通的心脏移植手术,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出院,慢一点两三个月都有可能。
大小姐总不能以Leopold公爵的名义,把江家的大少爷扣在别院里一个多月杳无音讯。
更何况移植手术风险极高,万一Lenn少爷在手术台上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和老公爵交代?
Nancy攥紧了咖啡杯,垂下眼眸,第一次露出了犹豫为难的神色。
过了很久,她下定了决心般,吩咐道:“先拖着,蒂莫西教授不是说手术只需要十几个小时吗?先拖过手术期和危险期。我们先斩后奏,到时候把一个健健康康的Lenn送回去,老公爵难道还会追究我的责任吗?再说……”
她的嘴角慢慢扬起一道细小的弧度,“就算老公爵真要罚我……Willebrand子爵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父亲这么做的。”
彼得管家低头应道:“子爵大人对您很尽心。”
“是啊。”Nancy碧蓝如洗的眼底凝着一缕浓稠到化不开的嘲讽,“谁让他对不起我呢,像他这种家族荣誉重于一切、要脸不要命的人,拿捏起来倒是容易得多。”
“小姐。”门外,规矩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Nancy抬眸看过去,佣人对上她温柔含笑的视线,立刻垂头回禀道:“Lenn少爷醒了,他说手术之前要见您一面。”
“是吗?”Nancy扬了下眉,放下手里的杯子,目光掠过玻璃窗内黑眸半睁的男人,原来真的醒了,“我这就过去。”
男人身后的枕头被垫高了些许,他靠在床头,望着缓步走来的女人,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开口:“Nancy,我睡了多久?”
Nancy走到他床边,轻轻地握上他的手,柔声道:“两天。”
从格陵兰回来之后,他好像被人抽光了最后的精力,势如山倒,一病不起。
两天……男人混沌的眸色更加晦暗了些,深处涌动着什么,谁也看不清。
Nancy想了想,突然道:“从格陵兰到中国有一班飞机,在苏黎世中转,现在……已经到国内了。”
男人阖上了眼,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眉宇疏淡而冷漠。他好似完全不关心这个问题,只因为她提起来,便随口“嗯”了一声那么简单。
“你不要惦记她了。”Nancy道,“没什么意义,对你的身体……也没好处。眼下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手术,知道吗?”
江临又睁开眼睛,眉心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什么时候?”
“明天。”
他颔首,“把我的手机拿来,我需要打个电话。”
Nancy眸光一紧,警惕地问:“什么事这么急?”
他这时候给谁打电话?
“公司的副总,还有研究所的同事。”江临倒也没有瞒她,Nancy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他,却发现男人脸上除了不近人情的冷峻便是空无一物的坦然,根本没有她担心的那些情绪出现。
她放下心来,命人将手机拿进了病房。
江临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傅言的电话,面无表情地拨了出去。
郁城,蓝月影视集团的总部,茂添一脸茫然地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傅三公子猛地踹开门,从办公室里疾步走出来,眉目中的戾气不遗余力地压进空气里,像是要活活撕了谁才解恨。
他的臂弯间挂着西装外套,甚至来不及穿上,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按着手机的重播键,也不知是在给谁打电话,可对方始终就没有再接。
茂添吓得战战兢兢的,到了嘴边的话也都咽了回去,只问:“傅总,出什么事了?”
傅言扫了他一眼,顺势将手机扔过去,寒声道:“从现在开始给这个号码打电话,打通为止!”
茂添接过手机,望着屏幕上的名字,蹙了下眉,这是江教授的电话……
再往下翻,通话记录里明明确确地显示着,傅总和江教授刚刚通过半个小时的电话。
茂添试着打了一个,那边是关机状态。他收好手机,应道:“是,傅总,接通了之后说什么?”
“让他把刚才的话给我解释清楚!”傅言额间青筋暴起,茂添简直要吓得发抖了,跟在傅总身边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性情凉薄到了骨子里的老板因为什么事情震怒到这个地步。
从傅总的话里不难听出,方才在电话里,江教授对傅总说了什么让他难以接受的事,然后在没解释清楚的时候蓦地掐断了电话,还把手机给关了。
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茂添沉默了片刻,还没言语,男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便扫了过来,倏忽间眸光一凛,口气阴沉:“你站在我办公室门口做什么?”
茂添猛地想起他要说的事,“我,我是来跟您说,米小姐那边……”
男人的凤眸中阴霾更浓,积压在眼底,连风都吹不动。
他明明没说话,也没动作,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分,却比一刀扎在人心上还可怕。
茂添不敢怠慢,赶紧把话说完:“米小姐那边去人了,是米小姐亲自出来接的,保镖没敢拦,把人给放进去了。”
“谁?”男人冷声问。
“是……段子矜小姐。”
傅言怔了怔,眉间的戾气像是陡然被人打散了,全数换作了惊疑,“她?”
大哥还在欧洲,她为什么回来了?
而且大哥刚才在电话里说的事……
凤眸微眯,眼角一颗美人痣透出几分寒芒。
茂添看了眼表,“傅总,晚上您和投资商还有李导有个饭局,再不去就迟了。”
专用电梯停在他面前,男人一脚跨了进去,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知道了。”
段子矜回国回得匆忙,来不及支会任何人。
唐季迟的司机将她送到楼下,他本想陪她上去,却在看到段子矜眼底掩饰不住的疲倦时作罢,只叮嘱道:“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走进公寓楼,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开,段子矜只好从门外的鞋架上最不起眼的盒子里找出了备用钥匙,自己开门走了进去。
她用家里的座机给阿青打了个电话,那边是他新请的助理替他接了电话,告知段子矜,Dylan先生在外面接了个网络剧,这几天每天几乎睡在剧组。
段子矜听罢细眉一颦,先前他只是偶尔接拍一些小广告,她就已经足够提心吊胆了,现在他倒是胆子越发大,居然接起什么网络剧了!当真不怕被美国的经纪公司发现?
“最晚明天,叫他回来。”段子矜冷声说完便挂了电话,她揉着胀痛的眉心,强撑着站起身,换了件衣服出门打车,准备去医院看看老爷子。
阿青这小子天天拍戏,也不知道爷爷那边到底有没有人照顾。
到了医院和医生的交谈一番,让段子矜忽然明白了阿青这么做的原委。
老爷子每天在高级病房住着,比外面的五星酒店还要贵,而且他最近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便多请了两个护工,一天三班倒地照顾着。
这些事情,还是很久前江临安排的……
现在听上去却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阿青虽然在美国长大,骨子里却是根深蒂固的传统思维。他不希望悠悠太依赖江临,尤其是经济方面——毕竟他们还没有结婚。所以才会这样冒着风险玩命拍戏,但他终究还是害怕假身份证的事情被查出来,不敢接拍什么大电影,只去拍拍这种无伤大雅的网络剧。
美国的经纪公司对艺人的管控极为严格,如果阿青这时候从他在美国的账户里转一笔钱出来,势必会引起经纪人的注意……
这件事,真的很棘手。
段子矜也不认为自己已经和江临分手了,还可以心安理得地用他的钱为自己的爷爷养老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