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朦胧月色里眯着眼睛凝望她,“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修补玉器的技巧也早有更新。现在的环氧树脂或者聚醋酸乙烯胶结剂来粘连;缺损的地方用环氧树脂掺入滑石粉等雕塑或者翻模成形……”
兰溪不由得惊讶了,抬起手腕来仔细看手腕上的手镯,“可,可是完全看不出来痕迹啊!”
他便促狭地又笑了。
兰溪大囧,这才想明白,如今玉器市场上造假那么多,一般人的肉眼哪里能看得出来的,于是以假乱真完全就不是什么问题,都怪她没生出那个火眼金睛来,当然看不出来啦!
兰溪别过头去,让自己的面颊上的热缓缓被夜风吹凉,“……那,那你送这只碎过的手镯给我,又是什么意思?这,这还不如原本那只呢,那只至少还是完好的,这个都是碎过的加上造假过的!”
他就盯着她,直到将她看得自己发毛,扭回头来瞪他,他这才叹了口气,“杜兰溪,你的智商果然还是没有半点进步——我真想看看,你究竟还能笨到什么地步去。”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兰溪恼了,起身就要走,“我是笨,笨到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是因为我笨,所以你压根儿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明白,就让我自己那么徒劳地猜”
“——可是我那么笨,我怎么能猜得到你心里的弯弯绕,所以我只能被骗过,只能走错了方向。到后来,走得太远都没办法再转身回来……月明楼,你这样聪明的人跟我这样笨的人说话,一定很累吧?其实我这样笨的人,跟你这样聪明的人在一起说话,也累到不想再说。”
兰溪吸入夜风,用力抹了把脸颊,将脸上的泪都抹干去,然后便使劲去褪手腕上的镯子,“你不想说便罢了,反正说了我也听不懂。都说玉有灵性,玉也是识主人的,我看不懂这只手镯,我就也不配当它的主人。还是还给你吧,就当今晚的这些话,从没说过。”
内心的懊丧像是突然漫开的雾霾,完全不经人同意,便嚣张地弥散开。
“杜兰溪……”他也立身而起,却没伸手拦住她,只是将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影雕入月光里,“其实你不是没看懂,你是怕我说出来。”
夜风无遮无拦地吹进眼睛去,凉凉地刺得眼球都酸涩地疼起来。兰溪深吸气,望着月光里孑然一身的他,“那不一样。这世上的事,总归不是一个人的事;你自己明白的,不一定我就能明白;而我自己一点点挖掘知道的,却不等于是你告诉给我的。”
就如这世上的爱情与婚姻吧,都说最妙的境界是情意两心知。可是爱侣毕竟是两个人,再亲密也总隔着两颗心的距离;即便是情意最浓的刹那,也还有某一刻会觉得孤单——所以她想要的不是自己知道了多少,而是要听他清楚明白地说出来。
月明楼黑瞳深深,凝视着她,良久缓缓垂下头去,“……是我错了。对不起。”
兰溪别过头去,让夜风将她的发吹拂到耳后,“那么说与不说,就都在你了。如果你决定不说,那我就走了。”
他走过来,不伸手,却紧随着她,“……那是破镜重圆。”
夜风吹散天边云翳,将月光清清朗朗地全都投下来,落满他面颊,“当年的那一刻,跪在我妈身旁,拼了一切要抱着她冲向医院去,可是急救医生拦住了我,说我妈她已经去了……我来不及挽回,眼睁睁地什么都来不及挽回。那一刻我觉得我的灵魂已经随着我妈一同死去了,而那断裂的手镯,上头寄托着是我妈的命,也是我自己的命。”
他望着她,落下泪来,“对我来说,月家子孙的身份不重要,公司的盈亏也不重要;对于我来说,这凝结着我妈性命的手镯才是最重要。我决定要入狱去,前途未知,我不知道我能留给你什么,我甚至也不敢确定,一旦你知道了你爹与我父母之间的这些事情之后,你还会不会跟我在一起——至少那时候看起来,你仿佛宁愿躲开我。”
“我就去找了陈璐,将她那只手镯要回来,然后将这断裂了的手镯跟那只完好的一起送到玉器铺子去,让他们照着这只完整的做模子,将坏了的那个重新粘连重造出来。我觉得将这个送给你,就是将我最在乎的一切都交到你手里——杜兰溪我想告诉你的是,破镜重圆;不管在我入狱的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等我将这件事完成,我还会回来,还会来找你。”
“我这辈子已经眼睁睁失去了我妈;我绝不会再失去你,绝不。”
“手镯碎了也能重圆,杜兰溪,我一定会让你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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