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楼淡然坐下,长腿在小小的桌椅间显得局促,他便扭着身子出来,将长腿伸在过道上。只淡淡笑着回应尹妈妈,朝兰溪那边努了努嘴,“是她回去,恨不得向全公司都推荐了。我就过来看看。”
兰溪忙着找瓶起子开饮料,听见他这么说,不知怎地,心底浅浅一甜。
送饮料过去,还听见那对年轻的情侣低声说着,“你看,孔雀蓝跟紫色原本就是绝配!只不过极少有人能穿得这么出色……那个人,是不是哪个明星啊,简直帅爆了!”
兰溪就赶紧将可乐放到桌上,用让她自己都意外的甜甜嗓音说,“二位请用饮料。”
可乐里唰唰涌起的白色泡沫,仿佛也甜到了她心里。
尹妈妈左右看了看尹若,又看了看月明楼,这才有点尴尬地笑起,“小天啊,你跟兰溪……”
月明楼笑起来,“什么都逃不过尹婶儿您的眼睛。她还不让我说出去呢,其实哪儿还用说啊——谁看不出来,我在爱着她?”
兰溪脚底下一滑,好悬没坐地上,便红着脸瞪他。
尹妈妈笑得越发尴尬,“啊,竟然是这样。哎哟,当年看你跟兰溪一起来买咸菜,一路上打打闹闹的,倒像是两个男孩子一样——倒没想到,原来你们俩现在也谈上了恋爱啊。”
兰溪便将整理好的钱递给尹若。其实尹妈妈也没说错,她那时就是个假小子,任谁都想不到她那时跟天钩之间竟然会有若有似无的情愫。其实想想也挺奇怪的哎,天钩那小子竟然会喜欢那个假小子一样的她——看来他的审美,的确与众不同,就像容盛总说他是重口味。
“妈,看您说什么呢。”尹若将兰溪递过来的钱收好,记好了账,挎着兰溪的手臂俏生生站着,嗔怪她妈,“谁说兰溪像个男孩子一样?兰溪是我姐妹儿,是我心中最漂亮的女生,比我自己还漂亮的!”
兰溪心中一暖,伸手拍了拍尹若手背,“没事的。”
心底便不由得,越发对自己之前的过敏而觉得歉然。
尹妈妈也自觉失言,赶紧道歉,“看我,年纪大了,有时候都不会说话了。兰溪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兰溪就笑,“尹婶儿您又笑话我吧。您是打小看着我长大的,跟我自己妈差不多,我哪儿能不明白您呢?”
月明楼倒是笑起来,“其实我就是喜欢她那个假小子的样儿。她若不是假小子,我就不喜欢她了。”
何曾想他这么说?兰溪的脸就又不争气地红了,盯着他,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倒是尹若转开身,吩咐厨房给兰溪和月明楼拿两份紫菜包饭套餐。少顷好了,尹若亲自端到月明楼眼前来,低声嘱咐,“趁着现在吃最好吃,待会儿凉了你又该怕腥。”
兰溪想要不留意他们来着,便用力别开头,跟尹妈妈问,“蜘蛛来过没呢?”
尹妈妈摇头,“她还没呢。我正跟尹若说呢,哪天中午给她送点吃的到办公室去。可是这两天都正好赶上店里忙得腾不出身来,等过两天就让尹若去。”
兰溪就笑了,伸手拈了一块紫菜包饭,半塞到嘴里半露在外头,用手机自拍了个饕餮样儿,打算给蜘蛛发过去,馋她一下。
刚咔嚓拍完,还没等将紫菜包饭吞进嘴里去,却冷不防月明楼探过身子来,就着她露在唇外的半块就给咬下去,吞进唇里坏笑着咀嚼。
吓得兰溪将嘴里那半块直接给咽进嗓子眼儿里去,好悬没硬生生把她给卡死!
兰溪抓过月明楼面前的海带汤,灌了一大口进去,这才缓过气来,却也是呛得咳嗽起来。
他就促狭地盯着她笑,像个偷着了腥的猫儿,仿佛并不在乎尹若母女就在近前,也不在意旁边的顾客悄然投来的含笑目光。
尹若悄然垂了首,转去到外卖窗口,亲手处理了几个外带的单子。
兰溪越发尴尬,咳嗽好了就踢着他的凳子,“吃饱了么?吃饱了咱们就走吧,你在这儿伸这么长的腿,太占着地方了。”
月明楼就乖乖起身,从钱包里掏钱。尹妈妈赶紧拦着,“这不行,真的不行!小若她,多亏有你帮了那么多忙,怎么能还要你掏钱?”
兰溪就回头望了月明楼一眼。看他面上并无异色,这才转回头去走去跟尹若道别。
“拿着吧。”月明楼掏出张百元的钞票搁在尹妈妈手里。
兰溪看着有点脸红,感觉像是这小子故意砸钱呢,就指着他钱包里的几张零钱,“你那不是有零钱么?店里本来就缺零钱,还让尹婶儿给你打钱,那么过分呢?”
熟料月明楼却将钱包躲过一边去,不让兰溪去动那几张零钱,“这几张是压包之宝,不能动的。”
眼尖的尹妈妈则向里头看了一眼。
尹妈妈便也笑着收下了那张百元钞票,却对月明楼说,“小天啊,你这钱我收着,不过不给你找零钱了。不是因为知道你现在是大总裁,而是留着等你下次再来吃啊。小天,尹婶儿记得你当年每三两天就喜欢来吃尹婶儿做的咸菜,中午还特地来跟我聊天。那这回离着这么近了,你多来啊。”
月明楼就笑,不置可否。
尹妈妈便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我的一点小私心。小天你是月集团的总裁,你多光顾的店,你们公司的员工也会多来的。小天你愿不愿意帮尹婶这个忙?”
兰溪不忍心看老人家面上的尴尬,便急忙替月明楼应了,“尹婶儿您放心吧,一定来。”
两人告辞走出门口去,尹若忽然从后头追出来,轻喊着,“小天。”
月明楼和兰溪闻声止步,回转头去。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上,灯影如画布上的油彩,尹若一袭白裙俏生生立在灯影里,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尹若走上来,将两盒咸菜分别递给兰溪和月明楼,眼睛看着兰溪,只偶然望一眼月明楼,仿佛在有意闪躲着,“这是我亲手做的咸菜。里头的都是特地加了雪梨汁儿的,味道更好,也没有店里卖的这么辣。你们收着,当个配菜吧,搁在冰箱里能放一个星期。吃完了,我再亲手给你们做。”
兰溪便收着,轻轻说,“谢谢啊尹若。”
尹若这才终于鼓起勇气来抬眼望月明楼,“你爱吃咸菜,可是别总吃太辣的。你素日应酬多,肯定没少了喝酒,胃就未必好。这加了雪梨汁的就没事儿,能缓解着辣椒的辣味儿。”
月明楼仿佛轻笑了下,伸手接过,就转了头扯着兰溪的手腕,“走吧。”
兰溪回头向尹若摆手。走出很远去,遥遥回首,还看见尹若立在灯影里,不曾离去。
晚上收到蜘蛛的电话。蜘蛛看见兰溪叼着紫菜包饭那图片了。
尹若大致给蜘蛛讲了尹若小店的位置,以及刚开业就很火爆的营业状况,很开心地跟蜘蛛说,“我真的很替尹若开心。她还没真正走上社会就结婚了,我还担心她一旦离婚了,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办法适应。现在看见她自立自强,而且生意这样好,我都觉惊喜。”
蜘蛛在电话里就笑,“溪子,你太习惯了保护她吧。一旦她不用依赖你,你自己反倒有点不习惯吧?”
兰溪听着有点愣,揉了揉额头就笑,“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啊。”
蜘蛛“嗯”了一声,“尹若其实也挺有主见的,有时候没有你护着,她也能自己干不少事儿。你别总跟她妈似的。”
兰溪就笑起来,“怎么你们都说我像她妈呀?”当初的天钩也这样说过。
挂了电话,兰溪被蜘蛛说得有点惆怅了。蜘蛛没说错,有些事尹若不用她护着也能自行做决定——比如说当年尹若就曾经背着她而跟庞家树结婚了。可是最终却还是证明,尹若那次的决定是错了。
也所以后来尹若才会跟她一遍一遍地说,“兰溪,这一次我一定听你的话。”
晚上十点多,“爱的紫菜包饭”才打烊。
尹若跟母亲一起计算着今天的收入。尹妈妈数完了钱很是兴奋,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女儿,“今天赚了这么多!我卖咸菜这么多年,也没赚过这么多。”
尹若倒是意兴阑珊,看着那个数字,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从早晨忙到现在,14个小时,脚跟几乎没沾地。看着生意红火得不行,可是算下来,不过利润才这么少。”
看着女儿面上的失落,尹妈妈的高兴也点点散去,“倒也是的,跟你在庞家的时候相比,这点钱都不够你买一双鞋子。”
尹若转头盯了母亲一眼,“别提我的鞋子,不如说我爸的赌局吧。咱们今天赚的这些钱,够不够他明天打四圈麻将的?”
说起那个爱吹牛又嗜赌的丈夫,尹妈妈也愁眉难展,“唉,一说起他来,我有时候真希望他就一瓶酒喝死了,第二天早晨不用醒来算了。当年他在韩国,我还念着他想着他,如今倒是觉着,不如他不回来了……”
尹若疲惫地将那一大把零散钞票都扫进手袋里去,“妈,回家吧。明早上还得起大早来准备。”她转头去望天上那一弯仿佛带着睡意的月,低低呢喃了句,“这样日复一日地熬下去,何时是个头?”
母女两人合力才能将沉重的铁闸门给拉下来。铁钩子磨疼了尹若的手,尹若盯着自己的掌心,不觉有些惊心——从前在庞家虽然受着薄待,可至少只是精神上的,她该享受的物质是还都有的,不必她亲手做这些伙计。这才干了几天的活,掌心的皮肤都已经磨粗了,都不知道要多花多少天去做保养,才能恢复从前的细嫩柔滑。
尹妈妈看着女儿,有意无意地说了句,“我今儿瞧着小天那孩子的钱包了。那里头一溜的卡,不是金的就是黑色儿的,我听说过那都是最牛的卡吧?”
“不奇怪吧。”尹若笑了笑,“他是月集团的总裁呢。在这个城市里,他不称首富,别人都不好意思这么吹。”
尹妈妈仿佛有什么话到了舌尖儿,却还是忍住了。半晌才悻悻地说了句,“我还看见他钱包里,放着兰溪的照片儿。照的并不好看,兰溪好像扭着躲着的,亏这孩子还那么小心翼翼地搁在钱包里存着。”
尹若面色就又是一变,跺了跺脚,“妈,您看您这一晚上,有的没的说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话!别在这儿磨叽了,有时间回去多睡会儿觉。再这么熬,我八成就熬成残花败柳了。”
丁雨伺候小哲睡下,忍无可忍地盯着电话上那十几个未接来电的号码。
想着想,还是回拨过去,丁雨就没客气,“庞家树,拜托你能不能这么无聊?”
庞家树仿佛对丁雨这个态度一点都不意外,“丁主任,别这么恼火嘛。我给你打电话,总归也是为了你好。”
丁雨挣扎了下。他已经将庞家树的电话列入黑名单了,可是这才消停了没几天,也不知道庞家树是用了什么技术手段给破开了黑名单,又这么打过来。
“庞家树,够了。我说过我没兴趣跟你谈任何事情,我只是警告你别再打电话过来,否则我会报警!”丁雨想要挂断电话。
庞家树却在那边磔磔地笑了,“好啊丁主任,你倒是去报警啊。到时候整个月集团就都会知道我总给你打电话这件事了吧?你说月明楼和月慕白如果知道了,他们是不是会怀疑,我们两个在通话里都曾近讨论过什么事?”
“你,无耻!”丁雨气得脸色发白。
庞家树在电话那边好整以暇说,“丁主任,我知道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有多不容易。试想啊,你儿子现在年纪小还好说,等他过两年长大了,用钱的地方那么多,以丁主任一个月那么几千块钱,怎么够花?”
“丁主任只要跟我合作,我保证你们母子衣食无忧。而且,以丁主任你现在的职位,相信月明楼和月慕白都轻易不会怀疑到丁主任你的头上——即便来日他们有所以疑心,我也会给你事先派去替罪羊的,你只要到时候揪出那只替罪羊就是了。”
庞家树笑,“丁主任,我可是真心实意想要跟你长期合作的。瞧,我连你的退路都替你想得好好的,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丁雨惊得一震,“庞家树,你什么意思!”
庞家树继续得意地笑,“丁主任,孙倩雯你忘了么?她走得这么是时候,难道你就没想过是因为什么?别怕丁主任,这样的棋子,我还会源源不断送到你身边去的。这个世界上没人会遇不见难处,没人会不需要钱——这是天道,所以我们就永远都有办法来买到我们需要的棋子。”
“庞家树你够了!”丁雨浑身颤抖起来,“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绝没有意愿要跟你合作。你打别人的主意我不管,可是你休想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丁雨吼完了就挂断了电话,良久气息难平。
她虽然能这样冲庞家树吼完,可是她却也明白,庞家树不会放弃。她丁雨自己也许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她却有致命的软肋——就像庞家树在电话里方才隐隐提到过的,她有儿子,她有小哲。
这个庞家树是个作恶无底线的家伙,倘若他被逼急了,说不定会向小哲下手。
庞家树定然也是太知道他手里有这样一张牌,所以才会那么不慌不急地一直在劝说她。庞家树是有自信,她早晚一定就范。
这样的时候,丁雨多希望身旁能有一副坚实的臂膀,能让她依靠一下。不是她不够勇敢,而是女人有时候,是需要男人的支撑的。
可是她该到哪里,来找这样的男人?
丁雨迷茫望向窗外夜色。远远近近的灯火照亮了她的窗子,也落进了她眼底。丁雨认得出,隔着一条大街,大街那边的灯火就来自小汪租住的小区。
那日小汪在男洗手间内释放他自己的一幕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而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女朋友并不在身边……
丁雨深深吸了口烟,吐出去,看着那袅袅的烟圈在夜色中洇满了月色,缓缓飘散。
缥缈的烟雾里,她仿佛又看见了章荆南朝着她明媚地笑,拉着她手说,“丁雨你别为毕业的事情发愁,你这样好的条件,就算是农村出来的考生,却一样也肯定会在这个城市里有你的舞台。你别担心,我帮你也投几份简历试试,相信肯定会有识英才的慧眼。”
那时候她有多羡慕章荆南,荆南因为家庭条件好,没有养家的压力,于是本科毕业之后还可以继续考研深造;而她却不得不被抛向社会大潮。
多亏了有荆南帮她投了许多简历,这才收到来自月集团的面试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