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竟不像久别重逢的故人,更不像多年来情愫暗转的冤家,两人只隔着炕几对坐,一同品一壶茶。
有了香,有了琴,再多一壶茶,已是完美,不需多言。
他只定定凝视她,眼珠儿都舍不得转。她本静静地推着沙盘,也只能浅浅微笑。
她今天穿红,很多年没碰过的炽烈颜色,将她绢画上仕女一般柔婉的眉眼衬托得漾然生姿。但是更关键的是:她穿了,而他也看见了。
她扬起头来,含笑对上他黑亮的瞳:“天才小提琴演奏家,怎么换成了古琴?”
他眨眨眼:“因为,你听。”
她便又笑了,轻轻摇头:“西洋弦乐,我一样听的。帕格尼尼也曾是深爱。”
他便也点头:“好,下次就换帕格尼尼。”
她深吸一口气,深深凝望他:“小声,你变了。”
他黑亮的瞳卷起温暖,丝丝缕缕笼罩住她:“没有,我没变。”
是谁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那年,她20岁,还在上大学。那年她被学校派到东海岸的大学做一年的交流生。
那年,她在宿舍里放的音乐本来都是东方的古典音乐,只有一首是西洋弦乐。
因为罕见,便格外惹眼。
有同学好奇地问她,为什么看起来明明更喜欢东方古老的音乐,却也同时还喜欢一首帕格尼尼?
她笑,说:“兼收并蓄”。
那一天她转眸看向中央广场大屏幕上的新闻,一位十六岁的天才少年小提琴演奏家,与世界著名的乐团和指挥大师共同致敬帕格尼尼。屏幕里黑发黑眼的少年,星眸半眯,手臂轻扬。
“他还这么年轻,只有十六岁。”电视记者这样说。
她在那一刻高高抬起头望向遥远青空。他还那么年轻,而她比他大了整整四岁。
那晚她莫名接到他的电话,她听得出,他竟醉了。她忍不住端出姐姐的姿态呵斥他:“你才十六岁,怎么可以喝酒?”
他却在电话里问她:“大声……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她垂下眼帘:“成熟、稳重的。”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而她已经三十岁。
她在西亚,一个破败的小村落,簇拥着一座被炮火尽毁的古寺。
望着那一片瓦砾,她跌坐在沙地上欲哭无泪。她只是迟到了两个小时,古寺就已经化为了乌有,如果她能再快一点,也许就还来得及抢救出一些物件来。
同样让她揪心的,还有背后那一片同样毁成残垣的村庄。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哭已经哭干,此时只张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向这个已经失去了依靠和希望的世界。
她抹一把眼睛,紧咬牙关站起来,走向他们。
她打开自己的行李,将里面所有的食物都拿给他们。随着她的手势,一张报纸飘落在地面上。
上面是大幅的娱乐报道:年轻的娱乐圈投资人骆弦声,左右拢着年轻的美女新人,满面含笑。
有记者写:骆弦声最爱嫩草。
他们的蜜月是避开喧嚣,换上素服去山中古寺吃一个月的斋。
每天听铜铃醒来,枕山风睡去。吃的是亲手摘的素菜,饮的是山间流下的清泉。
本来面目,素心相对。
遇到禅友,被人善于地笑说:“燕声,你竟逆生长,如今越看越像二十五岁的人。”
他在她耳畔低语:“他们怎没见我憔悴?”
她登时面红,狠狠掐他。
曾经对着她,隔着四年的岁月,隔着姐弟的身份,也隔着燕翦,他不敢说。只怕说了便是唐突,从此倒彻底推远了她。
她亦是,想都不可以想,更因为他的不说而不敢确定。幸好时光不是无情物,只要肯等,花期终会来。
时光虽慢,终于等到这样一刻:不管什么话,终究都可这样恣意地说。
(本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