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绰听说最后很可能是金人笑到最后,不禁蛾眉一皱。
“阿兄为何如此高看金人?他们真能能夺取天下?”
她毕竟是夏人,当然对金国有敌意。
苏宪的神色有点沉郁,“闯公幕府之中,没有人比我更重视金人。奈何,闯公和宗敏等将帅,都不把金人当大敌。”
“他们始终认为,金国人口稀少,兵力单薄,只能在北方逞强,一旦攻入大夏腹地,必是强弩之末,不足为虑。”
“他们轻视蛮夷,也不愿意深入了解蛮夷。对于金国,哪怕是闯公,看法也很肤浅。”
苏绰给苏宪斟满灵茶,“阿兄倒是说说,金国有哪些厉害之处?”
她虽然和苏宪一样喜欢读书,可关注的重点不同。苏宪更喜欢研究军政韬略和天下时政。
苏宪侃侃说道:“真不是我长夷狄志气,灭自己威风。首先是黄太极此人,若论雄才大略、胸襟气度…诸国君主无人能及。”
“崇禛比起黄太极,论及果决明断、笼络人心、知人善任,都是相形见绌。可刚愎自用、多疑猜忌却又过之。”
“无论是闯公还是西公,吐蕃赞普,南诏女王,都不如黄太极。此人,诚天下之枭雄,必是中原大患!”
“其次,金人久居苦寒之地,以渔猎为业,性格剽悍凶狠,天生擅长箭道神通,战力之强,韧性之坚,超过夏军士卒。”
“第三,金人一旦对外,便团结一心,如狼似虎,却无夏廷这等掣肘党争之虞…”
苏宪一口气说了六七条,都是金人之长。
反观大夏,似乎没有多少反制的机会。
“……若要战胜金国,只有两种法子。”
“一是崇禛敢于破釜沉舟,推行新政,励行变法,洗涮天下,再造乾坤!”
“革儒道修士的命!革世族豪商的命!革贪官污吏的命!革丧德奸民的命!”
“财税、吏治、教化、德治、民生…多管齐下,猛药重典,大刀阔斧!”
“若是成功,只需要三五年即可立竿见影,焕然一新。最多二十年,大夏就会迎来新的盛世!”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孤注一掷赌国运!赢了,大夏浴火重生,凤凰涅槃,金人不足道!”
“输了…大夏立刻就会土崩瓦解,提前灭亡!”
“问题是,崇禛未必能看到这些,就算能看到,他也不敢赌!”
“他不敢!”
“既然皇帝不敢,那么这第一个法子,就只能想想。”
“第二个法子,就是走权臣的路子,拥立新帝,控制朝廷。让权臣来主导新政,同样是赌国运。”
陆翩翩闻言,都忍不住说道:“苏绰,你阿兄真是王佐之才啊。这样的人才,却埋没江湖。”
苏绰听的都有点惊心动魄,“阿兄,为何就没有第三条路,比如推翻大夏,建立新朝,以新朝之力,抵御金人?”
她不明白,为何阿兄两个抵御金人的法子,都是立足朝廷?
建立新朝不行么?
苏宪摇头,“因为…来不及了!金人不会给夏人改朝换代的机会!”
“最多二十年,金国就可能攻入中原。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没有一家势力,能取代大夏建立新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夏义军蜂起,病入膏肓,看上去气数将尽,可仍然牢牢控制着完好无损的南方八州。”
“这南方八州还没有义军起兵,州牧们也忠于朝廷。要消灭他们统一天下,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
“夏军虽然打不过金军,镇压内乱之力却仍然很强。结果就是…夏人内耗!”
“一直内耗到金国南下,等到夏军实力耗完,中原应该还是分裂,没人能来得及一统。”
“结果就是,四分五裂、内耗严重的中原各家势力,面对更加强大的金国!”
“然后呢?再被金军各個击破,依次灭掉。这个可能,经过推演之后,我认为最少有七成!”
“走控制朝廷、推动变法的路子就不同了。利用朝廷名义整合力量,就能停止内耗,抵御金国。”
苏宪说到这里,取出一张地图,指指益州,“所以,若是一心造反争霸,不和朝廷合作,那么夏人最好的结局就是…”
“利用山川之险,结盟吐蕃和南诏,抱团取暖,割据益州!为夏人保存一点元气!”
苏绰也明白了,“不和朝廷合作,最好的可能就是割据益州。要是和朝廷合作,推动朝廷变法,就可能保住整个中原?”
苏宪点头,“可是,闯公、西公等人既不会和朝廷合作,崇禛也不会主动变法。”
“那么要想保住中原,只剩下控制朝廷,挟天子以令州牧,走曹操的路子。但这一点,同样很难实现。”
“崇禛大权在握,不是汉献帝。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曹操。”
苏宪说到这里,忍不住长叹一声。
“最容易实现的,就是割据益州,在益州保住夏人衣冠!保住夏人元气,结盟吐蕃南诏,拖延待变。”
“妹妹,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之所以留在闯公大营,就是为了帮大哥割据益州。”
“至于闯公,他志在长安洛阳,迟早会离开益州,率主力东进。我要做的,就是争取益州留守的位置。”
苏绰忽然微微一笑,“阿兄,小妹有个疑问,阿兄不要生气。”
“阿兄若是争取到益州留守的位置,为何不自己割据益州呢?毕竟,洛家哥哥如今只有一县之地,数千兵马。”
“你呀你!”苏宪忍不住指着苏绰,“你这还没嫁呢!真是女生外向啊!”
“我为何不自己割据益州?我有那个能力么?”
“人贵在自知!论起赞画运筹之才,你阿兄自问不输于人。可要说到称王称霸,伱阿兄不是那块料!”
“说到底,你阿兄还是读书人的性子,既无枭雄之姿,也无枭雄之心啊。”
“反观大哥…他早就心怀天下,大有革世安民之志,能在吐蕃人的地盘当上龙错城主,割据四部,纵横捭阖!”
“比起领袖群伦,他胜我多矣。我当然要以他为主,岂能另起炉灶?”
苏绰放心了。
其实她不在乎洛宁和阿兄谁来割据益州,她只是希望两人一如当初,不要因为野心生分。
阿兄没有野心,那洛家哥哥就好做多了。
她也好做。
兄妹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就谈到洛安。
“洛济世此人…”苏宪说道,“既是义军大敌,也是大哥之敌。此人颇有手段,闯公和西公都是小看他了。”
“此人当了益州牧之后,义军就再也没有占到便宜,夏军则是稳住了阵脚。”
“你说他还是哥老会龙头,那就是更是个强敌。”
“须得设法,尽早除掉他。”
苏绰道:“苏舆说,洛安可能会背叛朝廷,割据益州。我们也要小心他狗急跳墙。暂时不宜公布他的罪状。”
苏宪也想到一件事,“大哥是他的儿子,哥老会又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若是策划巧妙,不是没可能夺取哥老会…”
苏绰笑了,“我和陆翩翩正有这个打算,除掉洛安,让洛家哥哥夺取哥老会。”
苏宪站起来,看着沉入夜幕的月亮,“妹妹,这些都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我们如何应对苏家?”
他冷笑一声,“他们必然以为,我们兄妹会翻脸。”
“阿兄的意思,是让我们演一出兄妹翻脸的戏?”苏绰心中雪亮。
苏宪点头,“我们都是洛家班的人,总要演演戏才成嘛。既然他们喜欢看这出兄妹反目,那咱们就演一出。”
“演完了,才好拿好处,才能继续利用苏家。”
苏绰笑道:“阿兄真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
深更半夜的海棠书院,忽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苏绰!忘了当初之事么?你早就被开革出宗,还好意思以苏家嫡系自居?”
苏宪的声音充满怒意。
“好马都不吃回头草!哼,你这种贪慕富贵权势的忘本之人,不配当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