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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名的山中深涧,离开招摇古镇已经很远,距极北之地却仍有万里之遥。天紫伏在涧边一块巨大的青石上,听着水声泠泠,晨雾打湿了衣裳,更觉得山风冰凉透骨。
有多久没这么狼狈过了?
身上疾风兽毒作祟,不敢动用飞行之术,只能驾了马车,夤夜狂奔。东方连城倒是没有说谎,及至天明,果真觉得毒性渐渐消散,整个人却已经脱了力,连坐都坐不稳。
好不容易寻着这深涧,喝水,清洗伤口,照见水中苍白如纸的一副面容,不觉苦笑,笑着笑着,忽然又恼了。
情深似海、赶着去送死的明明是那丫头,为什么她总能生龙活虎、缺心少肺的样子,而自己这不相干的,到头来却被折腾得像个丧家之犬,半条命都要掉了,还不知人家正主儿,会不会搭这份交情。
想是萧墙之内升平太久,好日子过腻了……与人类常年厮混,果然就容易变成贱骨头……
莫名便觉得心灰意懒,恹恹起身,抽出腰间螭吻,望着那冰冷的蓝色流光,轻轻叹了口气,屈指弹在剑身上,铮鸣声骤起,并不响亮,却恍若凤哕龙吟一般,袅袅无绝,直上云霄。
被万年龙骨伤过的那个人,是可以听到这个声音的,原不打算面对他,只将那具身躯径自送到雪狐王宫便了,但人算不如天算,招摇镇上受了那孽畜一爪,现在,她真的没有力气再赶回极北之地了。
既然横竖躲不过,索性就随他去罢。
漫长难耐的一场等待,明明还不到两个时辰,却因为身上寒冷、心中忐忑,像是过了经年之久,以至于当感觉某种莫名的萧杀之气充斥山林,她反倒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仰头,望向那杀意的根源:“你再不来,我就要冻死了……”
一如既往地想要微笑,但对上他的眼眸时,笑意却微微凝在了嘴角。
天绯在崖顶俯视着她,双眸淡漠,面庞如雪,隔了飞湍瀑流间冰冷飘渺的水雾,整个人都显得不太真实,但额上一抹妖红之色却异常明艳,隐隐透着让人心惊的戾气,灿若烈火,肆意张扬,似乎只消一个燃点,便会将天地焚尽了去。
有那么一瞬间,天紫几乎觉得,眼前的那个人,与她从来就没有相识过。
“还我。”片刻之后,天绯忽然道。
手伸出来,像在讨要一件本就属于他的,不该被别人拿走的东西,淡淡的两个字,掩去所有隐忍到极致的暴怒与疯狂,却无端压迫得人呼吸艰涩。
天紫在冰凉的风里站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望向崖顶,雪山上耳鬓厮磨,经年岁月,对这个人早已熟悉到血脉里,此时此地,通透如她,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可以容忍你的背离,姑息你的任性,忘掉你的剑曾如何刺入我的血肉,我可以任凭你践踏着我们的过往,站在人间的金陛玉阶之上,视我如同陌路,我可以原谅你与老东西联手,自以为是,屡次三番的侵扰纠缠,我可以不计较你加诸于我的一切,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放过你。
只消,把她还我就好。
……
天紫无声地笑起来,想想这世间的事情,总滑稽得几近悲凉。那么多年,那么多年,这个男人给了她无数的东西,而每每他想要的,她却永远拿不出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注定不能厮守……
“想要什么?”天紫扬眉,“……我拿你的东西太多了,实在不知道该还哪一样。”
故意挑衅,心中的积郁凄怆无可倾诉,态度反而变得凉薄。
“还记得在太子府,我说过的话么?”天绯看着她,问。
我不会杀你,如你所说,天绯永远舍不得伤你,哪怕再过一万年,哪怕你杀了他,他也永远不会伤你。但这并不等于,他可以纵容所有的事情,有些东西,我不叫你碰,你便不能碰,就如同花瓶一般,你打碎了我的,我便会打碎你的,而且,绝对让它碎得更彻底,更无可挽回——她当然记得,当日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更记得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滑过她脖颈的冰凉的手指,和同样冰凉的眼睛,当日的天绯,那样的平和安静,但眼底深处的凛然杀意,却让她的灵魂都打了个寒战。
此时此刻,更甚于彼时彼刻。
“可是……已经晚了啊……”她的指尖有些颤抖,脸上的笑颜却灿若夏花,“我把她交给初月部族的时候,他们怕夜长梦多,已经等不及,把那颗异世之心给剖出来了……”
眼看着山崖上他整个人都凝成一块僵冷的石头,她摊开双手,像个故意损坏了大人心爱之物的顽童。
这样的玩笑极其恶劣,也极其危险,但她就是要如此。她已经受够了这个男人眼中越来越过分的安静淡然,那种恩仇了了的德性,会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遥远和寒冷起来。原本以为可以抛开他的一切,从此再无瓜葛。然而知道他丢了身躯的那天,她居然整夜未眠。连日来奔波劳碌,苦楚尝尽,甚至不惜昧着良心将那小丫头送进虎口,才算挽狂澜于既倒,为他换得这一具皮囊,凭什么,从始至终,他却连问都不问一句,看都不看一眼?!
就因为我曾离你而去,你便可以将我的心意如粪土般鄙薄践踏?还是那个人类的丫头,真已经重得可以让你看淡生死,甚至连灰飞烟灭都不在乎?!
与其如此,她宁可逼疯他,哪怕玉石俱焚也好。
“现在,你的花瓶已经被我打碎了,可是你又能怎样呢?打碎我的?去杀了太子府中那个养尊处优的男人?抑或是杀了我,祭奠你的心肝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