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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使云彩盖地的时候,必有虹现在云彩中,我便记念我与你们和各样有血肉的活物所立的约,水就再不泛滥,毁坏一切有血肉的物了。
——《创世纪》9:14
“那里就是亚拉腊山。诺亚方舟最后停靠的地方。”
十一月的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远离市区的一处高加索山坡上,霍瑞维拉修道院的一名修生穿着厚厚的棉服,手持圣经,正对身旁从那古老东方远道而来的一群普通人信众介绍这里最出名的景点,或许没有之一。
下午刚下过一场小雨,湛蓝明净的天空广阔,远远地显出了雪山的整个轮廓,一高一矮两座山峰,在阳光的照耀下微晃着朦胧的清冷光晕。那之上若是看的再仔细些,便能看到围绕着稍高的山顶一道七彩弯弓,是雨后彩虹。映衬着山顶的雪色,如此圣洁美丽。修生内心感慨着,或许这就是来自主的眷顾,若是能令他更进一步参悟“圣光”该多么好,觉醒成向导后,已经连续三个年头在考核中落选了,今年若能发挥得当,便能晋升“神父”了。
“方舟停在了山顶后,诺亚先放出了乌鸦,但乌鸦飞走了。……接着诺亚放出了白鸽,白鸽衔回了橄榄枝,诺亚便知道了,这片陆地可以栖息了。”说出了《圣经》中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修生指着那山上的彩虹道:“彩虹是神与诺亚的约定,神对诺亚说,‘这就是我与地上一切有血肉之物立约的记号了’。”
他的英语掺夹着很重的亚美尼亚口音,但不妨碍信众们对它的理解。这些都是《圣经》中的句子,他们中的许多人几乎倒背如流。
信众们纷纷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并道:“阿门。”
“记号代表着,神决定不再用洪水灭世,而那七色的光,是神对人的恩典,以及对新开始的祝福。每当雨后出现彩虹,便是神告知世人,祂还在注视着我们。还在守着这个约定。”
注意到信众们帽子上“hk”两个字母,修生笑了笑,“诺亚是全人类共同的祖先。那时的我们有着相同的语言,一样的口音,只是后来有些人想一起建一座高塔,‘为扬他们的名’,神便降临扰乱了他们,使他们从此彼此语言不通,渐渐地,他们便分散去了世界各地。也是为何那座塔的名称叫‘巴别’,也是为何我们与你们,总是相互称为‘兄弟姐妹’。”
信众们被深深触动,再一次划十字,“阿门。”
修生向着亚拉腊山极目远眺,感受着信众虔诚的信仰情绪,他的精神力网张开了,圣灵充盈在他的体内,每一份真挚的内心祷告,就像最纯净的能量,洗涤着他的意识。
而后,忽然地,他的目光凝住了。
薄如蝉翼的云层间,隐隐即将消失的彩虹桥,两端涌出了水。那水花如浪潮,将天际吞没了。
——神说:“大渊的源泉都裂开了,这水从天上来。”
这几日来土耳其境内种种地陷的新闻修生并非未有耳闻,然而亚拉腊山是平静的。就如同神对它最初的庇佑。
“噢、噢……我的天啊……”
修生发出了惊叫。
旁边的信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一无所获。投来了不解的眼神。
修生想起了他们是毫无“圣光开眼”的普通人。
“是方舟……是方舟……”他想说“是那个方舟在的地方”,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英文词汇,他的手指着远方,仓惶地回过头,倒映在他的瞳眸里,凭空涌现的浪潮形成了一幅壮丽的画卷——它们向着他的方向,波涛翻滚着,肆虐着,轰隆隆,像蓦然升涨的潮水,带着奔腾的力量,顷刻,从上到下覆盖了一半的山脉。
现在,天地颠倒了。
天成了海,地成了空。
山体为舟,倒悬着,浮在了一望无垠的海面上。
西非,马里共和国,多贡部落。
降雨稀少的干旱悬崖上,一名皮肤黝黑的多贡人祭司戴着彩色格纹图案的木质面具,指着岩壁上的绘画用多贡语对他身后几名部落的孩童道:
“这是‘诺姆’当年到来这里时的大船……它拖着长长的火焰,光辉灿烂,像一颗星星,降到了地面……”
祭司的发音有些嘶哑,透出了热切与尊敬,“祂来自天狼星,带给了我们天上的知识,和地上的生命……”
他所说的“诺姆”在壁画上像半人半鱼的形象,上身为人,下身为鱼,身下画满了蓝色的波浪,代表着水。
“这颗白色的小星陪伴着天狼星,‘诺姆’告诉我们,它像这样运行……”他比划着星星旁近似椭圆的轨道。旁边一个头发卷曲的孩童出声:“就像您衣服上的图案那样吗?”
祭司惊喜道:“是的是的,你看到了……等下一次星星升起,我们会举行‘希归’,就像你的祖父,祖父的祖父做过的那样……”
一个身披兽皮的青年闯了进来,手执长|枪,是部落的哨兵,“纳纳提,”他唤祭司的名字,他的声音通过精神力网,宛若密音入耳:“河上有大水来了!”
祭司带着孩童们赶了出去,只见不远处山脚下快要干涸的尼日河,日光普照下的河水闪闪发亮,水天相接的尽头,从天上向着地平线,犹如沸水般卷起了白色的浪花,滚滚而来的浪潮——
“……诺姆?”他喃喃道:“难道……是诺姆要回来了?”
北美,亚利桑那州,纳瓦霍族保留地。
落日拖拽着余晖,恋恋不舍地坠入了红岩峡谷,化为了夜晚的篝火。
这里的岩石是红色的,像烈焰一样的夺目,犹如印第安人的皮肤。
群山深处,部族的一名妇女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在小木屋内梳洗着她长长的黑发,准备入睡。
“圣洁的土地啊,河里流淌着先祖的血……雨后的清风带来了山脉的絮语……我听见了麋鹿的轻声叫唤……”
哼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她摘下了脖子上挂着的捕梦网,将它挂到了床前。编织精美的捕梦网,柔软的羽穗自然垂落,愿它今日亦能捕捉入眠时的梦魇。
再过十几天便是苦难日了,她知道外面的人将它称作什么——“感恩节”。那里的人们在欢天喜地地准备着,要烤火鸡,要购货物,要祷告。这里的他们也在准备着,沉默着,哀悼着,逝去的先人。届时就没有篝火了,也没有歌舞。所有的部族在那一天将以默哀度过,会牢牢地记得,那是他们的“国家民族清洗日”。
当那一日,那些外来者们在餐桌上享用着焦香鲜嫩的火鸡,一如印第安的先祖在多年前为其炙烤的那般美味,同时,那些人的脚下也踩满了他们先祖的皑皑白骨。
理了理亚麻布制的衣服,她起身,要将支着窗的木棍放下,看到了窗外站着一个身影。是部族地位最高的萨满巫医。她便跑了出去,向对方行礼:“母亲。”
年长的女性智者,她的腰有些佝偻了,背着手,戴着大耳环与鹰羽冠,开始花白的长发分成了两股搭在肩后,眼睛却一如多年前那般的明亮与深邃。她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朗朗星空,令她的女儿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被对方怀抱着介绍给天上的繁星。
“母亲……你看到了什么?”
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