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桓微怔,“大人何出此言?”
白卿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桌沿,沉逸的声音仿佛是从天际缓缓飘来一般,“微臣自幼父母双亡,却一直都知道父母是遭人迫害的。家仇人怨,若非是师父不厌其烦的尊尊教诲,便没有今日的白卿。可有趣的是,越躲,就越躲不过。公主知道那种明明近在咫尺却抵死抗拒的感觉吗?我明知和她命中就该背道而驰,却总想着要护她一生一世的周全。见不着会想,见着了更想,可惜微臣这辈子注定孑然一身,公主觉得,微臣这份用心良苦,值得吗?”
宁桓不由的后退了一步,脸上浮现了一层错愕,她万万不曾想到白卿竟会这样直接的把内心的想法告诉她!或者说是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她!
“呵,大人一片痴情难挡,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有幸能得大人垂青。”震惊过后,宁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眉眼中已爬上了一丝冷意。
“那人是谁并不重要,微臣倒是觉得,公主眼前的幸福更重要。”白卿的视线一直在随着宁桓打转,灯火通明中,他将她脸上的每一丝情绪都看得清清楚楚。
“本宫的幸福?”宁桓冷笑一声,“真可惜,本宫原本以为,大人的幸福就是本宫的幸福,只今日看来,真是本宫错付了。”
“微臣有幸能得公主抬爱,可却不敢让公主孤寂一生。”忽然,一道银光从窗外闪过,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虚无缥缈的幻觉一般。
“白卿!”宁桓眼露狠意,却在下一刻突然又改口笑道,“无妨,本宫拿得起放得下。”
“那还请公主把阿九还给微臣。”
可白卿鬼使神差的一句话却让宁桓当即就动了怒。“本宫看明白了,白大人今日是来找本宫挑衅的?怎么,本宫看着是个好欺负的主儿?阿九……白大人找人找到本宫这儿来了?”
“公主息怒。”白卿连连拱手作揖,心中却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宁桓冷笑一声,一掌拂过桌面,径直打翻了桌上的酒坛和玉盏,随即道,“白大人别以为有皇兄撑腰就真的可以在宫中为所欲为了,白大人也不看看今儿脚踩的是什么地方,本宫的雩晓宫,是白大人可以肆意撒野的地方吗?”
“公主既知道君臣之礼不得随意僭越,必也能懂国之国法、家之家规的重要性。公主以为,皇上为何让您去和亲?是皇上一时起意心血来潮,还是皇上不疼惜您、不爱护您、想让您去羌戎受苦,又或者和亲一事,于公主其实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你什么意思?”宁桓怒目回头,发髻上本就松垮的束带一下子便滑落在地上,满头墨发顺肩而下,让她此时看上去显得格外的妖冶美丽。
“羌戎虽小,却是在金脉上建起的寨子。若问坐着整条西梁金矿的滋味如何,微臣觉得只怕就差坐拥天下了。不过羌戎也有自知之明,论根基,比不过大周,论人,甚至都不及宣城,论谋,没有南夷的魄力,论武,又远远不是东夷的对手。小小的羌戎,要想在西梁高山平原站稳脚跟,除了结盟,别无他法。羌戎如今的三皇子耶律征戈乃皇室嫡出,三代独苗,天资聪慧足智多谋,正是耶律主动提出要和大周联姻的,也是耶律说,此生非宁桓公主不娶。若非如此,皇上已知公主您心无恋嫁,又为何会单单让您去和亲?”白卿一改之前的温默,连目光都变得专注凌厉了起来。
宁桓被他的气势怔了怔,随即不屑的笑道,“有人求娶本宫本宫就要嫁吗?那本宫不知要嫁几百回了?”
“公主若此生不嫁自然也行,大周国养一个公主又怎会养不起。可是据微臣所知,东夷也在接触羌戎,若是羌戎和东夷结盟联姻了,大周的劲敌就又多了一个。”
“本宫一个弱女子,为何要担负国之……”可这话,宁桓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是啊,她确是一介女流,可也是一国公主。她天生命贵,却就注定了要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肩负更重的责任。此次和亲联姻,于她不过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婚事,可于皇上、于大周而言,却是一场政治的角逐,权利的聚拢,所以这国之昌盛的使命,其实和她根本脱不了干系。
可是她不甘心,为何要嫁一个她并不喜欢,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的陌生男子?宁桓顿时觉得白卿的问题真是可笑,所谓幸福,难道就是要她为了国威牺牲自我吗?
想到这里,宁桓视线下意识就冷了几分,脸上的讥讽一直没有消退过,不由就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本宫和亲的事儿其实不劳白大人费心,本宫幸福与否,也和白大人并无关系。白大人方才的话,本宫就当没有听过,若白大人还以为本宫私藏了你的小爱徒,那本宫就敞开了屋子让大人搜。搜得出,皇上自会给本宫定罪,搜不出,皇上也会给本宫一个交代,白大人切莫随意含血喷人。”
白卿闻言,落落作揖,随即柔声道,“是微臣鲁莽了,微臣口不择言,还望公主见谅。”
宁桓对白卿这前后不一的态度很是好奇,却也私心怕他就连凤玖的事儿不依不饶的开搜自己的寝宫,因为若真的那样,她就是自食恶果、骑虎难下了。
是以听了白卿的话,宁桓难得宽容的点头道,“因是大人,本宫这次也就不计较了,可大人切记,祸从口出……”
“公主教诲,微臣铭记于心。”白卿微微的点了头,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宁桓一眼又道,“若是公主不嫌微臣碍事,微臣明日可送公主出城。”
宁桓一愣,越发觉得白卿有些古怪,便是草草的点头道,“随大人的意,本宫有些乏了,就不留大人再絮言闲聊了。”她说罢便是摆了摆手,然后不等白卿先行退礼就赤脚转身进了寝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