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分说,捉住她的小胳膊,便半扶半拖地将她带入了舞池。
一曲刚终了,舞池还是空的,没什么人下场来。DJ便在耳麦里含笑道:“专为两位客人服务……不知二位想来一首什么节奏的?”
汤燕卿朝行为分析班的同学眨眨眼,含笑向DJ说:“我刚跟我的学生说,我是个老人家了,跳不来他们那种青春洋溢的舞步。”
他这句话刚说完,登时满场善意的大笑。
毕竟他也才27岁,更何况东方人在西方人的眼里看起来更显得年轻,所以他故意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M国人都认为他是故意说笑话,于是善意地回应。
被全场的目光注视着,时年的脸便更红了。
他却反倒更加放松。这个家伙仿佛就是天生于万众瞩目之下的,于是这样的场合只会叫他更放松,魅力更能自如绽放。
他便含笑抬首对DJ说:“对于我这样的老人家来说,只能来一首慢的。嘿,小伙子,还记得你家
里的老祖父老祖母庆祝金婚的时候跳的那一曲么?就来那首。”
满场又是善意的哄堂大笑。
DJ便也含笑开始放音乐。真的巧,他压箱底的黑胶碟里还真的能找出这种经典的慢歌。
音乐便随着唱机的唱针旋转而缓缓流淌出来。
灯光聚拢,众目睽睽,汤燕卿面朝时年,忽地后退两步。继而郑重地行绅士礼,朝时年伸出手来。
时年傻了。这是近似于欧洲宫廷礼仪一般场面,她……她压根儿什么都不会,也从没面对过这样的场面。
却没给她机会拒绝,他已经自行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右手坚定地扶在了她腰上。
时年紧张得指尖冰凉,低声跟他求饶:“我,我不会跳!”
他笑了,将她拥紧,凑近她耳畔:“跟着我就好。”
他潇洒引步,肩头端庄,手肘夹紧,手臂轻轻一带……时年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跟着他移动了起来。他的每一个动作指令都清晰明了,手臂的推送都准确到位,于是她只需全数放松下来,跟着他的肢体语言去前进后退,去旋转,就够了。
虽然当中也有过几次慌乱,踩了他的脚,可是他的笑却同时奉上,低声在她耳畔呢喃:“……这是脚尖的亲吻么?”
越发自如下来,时年终于也敢边跳边说话了,便忍不住低低跟他抱怨:“……你这家伙,为什么非要跟我跳舞?而且还是这种高难度的古典宫廷范儿。”
他便笑起来:“怎么,只准有人说你是迷路的小公主,就不允许我带着公主跳一场古典宫廷范儿的舞了?”
呃……原来他都听见了。
不过,刚刚隔着那么远呢,他是怎么听见的?
她便轻轻咬牙:“哼,原来是这样!教授的心眼儿,跟针鼻儿一样呢。”
他先是大笑,继而将她更紧地揽在臂弯,趁着旋转,凑近她耳边:“傻瓜。我不过是想,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拥你入怀。”
什么?
时年的心猝不及防地颤颤一跳,不知怎地,眼角竟然因此湿了。
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拥她入怀,一定不是他自己的避忌。以他那样的性子,他根本就不怕外人的眼光……他真正在乎的,是她的感受啊。
他知道她怕,他知道她现在还放不下这个已婚的身份,于是他才费尽心思找了这样的一个理由和机会,让她来不及拒绝,更让所有人挑不出毛病。
她便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也忘了要更留神脚下的舞步,只深深吸气,在他耳边缓缓说:“其实今天晚上,我也许真的该跟向远回家。婚姻咨询专家说得好,想要修补婚姻,需要两个人共同的努力……可是我也不知为什么,忽地就累了,并不想继续与他一起努力。”
“那一刻我觉得我好坏……可是等我回到这里,看见你,我却忽然觉得,仿佛一切都值得了。就算我会因此而变得很坏,变得完全违背我这么多年所受的教育,我却也还是很想说——我很高兴,决定回来这里。回来,看见你。”
她竟然说出来了……
也许是今晚的这一切太过梦幻,也许是之前被他骗着喝下的那杯威士忌撕开了她的理智……不过不管是怎么样,她还是觉得自己能够说出来,心下好舒服。
听完她的话,他略有些不敢置信地凝眸望她,甚至都忘了要走完最后的舞步,就那么带着她愣在了舞曲的旋律里。
她意识到,慌忙自行离开他的臂弯,踩着最后的节拍旋转三周,然后再舞曲的尾音里停下来,回眸望他。
仿佛是两人之间一个小小的设计,而不是他方才乍然之间忘了动作。
于是音符落下,满场却响起了热情的掌声。
他这才回过神来,朝众人潇洒一笑,走上前来向时年伸出手肘,带着她走出舞池。
不知怎地,这样挎着他的手臂,在大家的注目和掌声中走出舞池,忽地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就真的是一场金婚的舞会,白发苍苍的老绅士和老淑女,在彼此的陪伴下踩着音乐,走完了人生最最重要的岁月。彼此抬眸望去时,对方不是外人眼里的白发苍苍,而永远是自己心里那个初见时候的模样。
这样想着,心便湿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歪头望他。而他也恰好侧眸望来。
两人便谁也没说话,更没说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相视一笑,便如同什么都明白了。
时间差不多了,汤燕卿便带着大家一起返校。
刚回到学校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待得回到宿舍,就更看见穿着蓝色制服、提着工具箱的CSI工作人员进进出出。
时年便一惊,急忙向汤燕卿望去。
汤燕卿点头,便退到一边去打电.话,声音低低地,没叫学生们听见。
大家也都好奇,汤燕
卿打电.话的当儿,大家都已经走进宿舍楼去。
一进门就是长长的大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校警办公室,于是大家一进楼门就看见了校警办公室周围拉起的黄色警戒线。
大家就都一愣,玛丽娜则带头转眸望向辣妹子去。
辣妹子果然一怔,便推开时年,独自加速走向校警办公室去。
大家有人直接上楼去了,有的则站在警戒线外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汤燕卿这个时候无声走上来,立在时年身边,却没说话。
时年转头望向他,还没等开口,尽头便传来辣妹子哇地一声大哭,便已然是有了答案。
时年也吓了一跳,转眸望汤燕卿,汤燕卿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时年便推开众人,奔向校警办公室,在警戒线外扶住了瘫坐在地上的辣妹子。
已近午夜,校方竭力维持校园正常的秩序。为了保证明天正常的教学生活,校方便派人劝导学生们上楼去休息。说警方自然会给出答案。
时年朝汤燕卿点了点头,便也扶着辣妹子上楼去了。
汤燕卿留了下来。
待得学生都走空了,他才缓缓走到校警办公室去。
警方的黄色警戒线拉在校警办公室门口的范围,可是汤燕卿却是从公寓楼入口起便开始四处逡巡,整条长长的走廊,他一处也没有轻易放过。
终于走进校警办公室,CSI的工作人员已经撤离。他这才无声地跟贾天子和关椋以目示意。
他左右打量,目光却被窗上一片延长形血迹所吸引,便缓缓走了过去。
在窗前站了一下,挪动脚步向左向右,调整了一下角度分别看向窗户外面。继而才伸手,照着那道血痕的宽度和长度比量了一下。
正是那枚时年没来得及看见的血手印。只是,此时已经不是一个完整清晰的手印,因为那只血手向下滑去,将整个血迹拖成了一条延长线。
汤燕卿却通过那延长线的宽度和形状,想到了手。
贾天子见状便凑了过来,低低道:“这处很遗憾,并没有采集到指纹。”
汤燕卿点头:“这样向下的滑动,什么指纹都会被破坏掉了。”他说着打开随身的小电筒,照在那血痕上:“而且上面所有留下的纹理,只是滑动本身的痕迹,并没有出现任何生理结构的纹理。”
手电筒的光落在窗玻璃上,又反射回来,照着汤燕卿的脸。
他侧眸望着贾天子:“也就是说那人刻意避免了留下所有的生理纹路。最大的可能是,那人戴着手套。”
贾天子微微一怔,查看CSI的记录:“可是肖恩的两手上都并没有戴着手套。”
汤燕卿摇头,目光眯紧:“不是死者。留下这血手印的人,是凶手。”
“啊!”饶是贾天子也吓了一跳:“他既然这么谨慎,不想在现场留下他的生理纹理,可是他怎么会在窗玻璃上留下这么大一个血印?难道说是不小心碰上的,来不及抹掉?”
“不是。”
汤燕卿转头指着地面。
此时肖恩的尸体已经被CSI运走,地面上除了尸体位置的痕迹线之外,竟然干净到令人发指。
不但丝毫没有打斗的凌乱,就连肖恩淌出来的血也被清理掉了。
“整个办公室没有因为一个人的死而造成任何的脏乱,”汤燕卿抬眼望贾天子:“证明凶手是一个极其重视整洁,或者说极为在乎秩序的人。他就连地上的血迹都能有条不紊地整理干净,又怎么会忽略掉窗玻璃上那么大的纰漏?”
“那为什么?”贾天子眯起眼来。
汤燕卿又转回身去,依旧立在窗前的位置上,再度伸手,凌空沿着那条血痕滑动。这个动作反复进行了几回,他忽地一动,收回手来,插到裤袋里,半晌没说话。
“少爷,你,怎么了?”贾天子赶紧上前问。
汤燕卿歪头来看他:“你说,为什么会有这样滑动的痕迹。”
贾天子道:“我本来以为是肖恩的手印。觉得他可能是受了致命一击之后,支撑不住体重,于是手沿着窗玻璃滑了下来。可是你却说那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汤燕卿垂下头去,“我刚刚的动作,难道就没让你联想到什么?”
“什么?”贾天子一时不解其意,便也伸出手来,凌空对着那血印,从上向下滑动。
汤燕卿挑眸盯来:“说直觉。第一个跳进你脑海的那个思路。”
便连贾天子都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抚摸着什么。譬如,女人的长发。”
汤燕卿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点头:“叮嘱CSI那边,根据血凝度查清这枚血印留下的时间。”
汤燕卿上楼去。
时年和辣妹子的房间还亮着灯,灯光从门缝下方映出来。
他略一迟疑,却还
是没有上前敲门,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坐下给时年发短信:“你去跟我们会合之前,回过学校来么?”
不出他所料,时年稍后回过来的果然是:“回过。”
他便急忙追问:“你到过哪里,是否到过校警办公室附近?又是几时到的?尽量清楚,最好具体到位置与分钟。”
时年的房间内,辣妹子还在哭。
时年握着手机,感受到了汤燕卿那透过手机而来的急迫心情。
她不知道下面具体的情形,便也无从推测汤燕卿为何要这样急迫地想知道她之前回来的情况。况且,她彼时回来也没有那么具体地注意到是几点几分,只能给出大致的回答。
只是隐约直觉——汤燕卿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追问此事。除非,此事与她有关。
她便怔住。
可是肖恩的死,又会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是怎么都想不通。
便垂下头去给他回答:“其实没有进宿舍楼,到门外就折返了,与校警办公室的位置么——顶多就是在窗外站了站,然后转身就走了。”
“时间,大约在晚上7:30——8:00之间。”
汤燕卿看完短信,面色便一变,抓起外套便匆匆出了门去。
只在路上边走边给她短信:“我今晚去局里,勿念。”
回到局里,CSI方面已经给出了初步的报告:凶手使用了一种很专业的手法拧断了死者的脖子。
报告中还指出,凶手不是用粗暴的方式拧断死者的脖子,而是极为谙熟人体的肌肉、神经结构。他用熟练的指法找到脖颈最脆弱处,用合适的力道迫使死者无法发出喊声,然后“并没有浪费多余力气地拧断了死者的脖子”。
法医尼尔还做了个形象的比喻:“这种方法让我想起你们东方古老的武术。”
汤燕卿跟贾天子便对视了一眼。
尼尔以为这两位华人警探不信,便捧过一具模型来,指着那处的颈椎结构:“是用瞬间的暴力,导致‘寰枢椎’脱位,进而引起高位颈髓损伤,这就会造成致命。”
“因为支配呼吸肌的中枢位于第四颈椎附近,一旦这里出现损伤,就会因呼吸肌无力而造成呼吸衰竭。几分钟后就死亡了。”
“二位你们瞧,无论是寰枢椎的位置,还是第四颈椎……如果没有专业知识,以及精准的手法,谁能找得这么准确,且下手毫不迟疑呢?”
汤燕卿点头,继而问:“窗玻璃上血痕留下的时间已经有了结论么?”
尼尔翻看报告,点头道:“大约在晚7点半到8点之间。”
停尸间里忽地一静——哦,好吧,停尸间里本来也都很安静的,不过这一刻更是静得叫人毛孔都跟着一缩。
而汤燕卿的眼中则是寒光一闪。
尼尔连忙缩了缩脖子,保护地用手捂住了第四颈椎的位置。
谁能说眼前这位华人传奇警探,就不会用那种杀人的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