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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生死

“我在。”

“你别恨我,别恨我会先你而去。”

沈千聿双眼浑浊,话语含糊:“挽儿,我怕。”

“我怕……”

他的手掌十分有力,好似从心底迸发出一股怪力,拉着宋挽的手许久都未曾松开。

“无需怕,有我在,无论何时何地都有我在。”

“晏儿……”

“你想见晏儿?”

沈千聿抬起头看着宋挽默默落泪:“让晏儿照顾好你。”

“若我去后,你应多食肉食,晚间身侧留人。”

“我知。”

一颗颗泪砸在二人紧握的双手上,宋挽心头剧痛,万般不舍。

“别哭,你不喜哭。”

沈千聿看着宋挽,眸中满是留恋。

“我去后,不入沈家皇陵,你让沈时晏为我二人寻个山明水秀之处。”

“好。”

“若我去后,国丧改为二十一日,准民间嫁娶、开市。”

“莫耽误万民生计。”

“好。”

“骁儿……”

宋挽道:“我让晏儿给骁儿去信,赶得及。”

沈千聿点头。

沈时晏同沈时骁虽都是他一手带大,但私心里,他总更怜惜沈时骁一些。

沈时骁性情似宋挽,从不说半点自己的心酸委屈,他瞧着沈时骁,便总能想到处变不惊的宋挽。

若是可以,他想见沈时骁一面,若是不能,便也罢了。

“我还是不放心你。”

“谁人照顾你一日三餐?穿衣用饭?”

沈千聿眼神空洞,喃喃自语:“你心重,不耐与人说心中事,怕是别人伺候不周也不会言语……”

他越说越是不甘,眸中泪水更甚。

宫中宫女侍人千千万,可挽儿不会同他们说心中之言。

他垂垂老矣,落起泪来格外悲痛,惹人心碎。

沈时晏收到六垚传信的时候,丢下一众大臣跑到小院。他进屋时候,沈千聿还拉着宋挽的手,久久不曾松开。

见到自己的第一个孩儿,沈千聿淡淡一笑。

“晏儿。”

“孩儿在。”

沈时晏双膝跪地,侯在床榻前。

沈千聿看了他许久,最终方低声道:“照顾好你母后。”

几句话已费尽他全身力气,沈千聿只觉身上困顿,忍不住浅浅睡了过去。

众人都以为他撑不到多久,却未想他昏迷许久,仍留有一口气在。

哪怕已多日未进一滴水,他胸前仍有淡淡起伏。

宋挽见他这般,亦久久食不下咽。

“母后,你前去歇歇,父皇由孩儿来守。”

他母后已守候父皇多时,身子早已吃不消。沈时晏瞧着心疼,便让身边宫女强搀宋挽去榻上小憩。

听着耳边呼吸声,沈时晏跪在床榻之前默默落泪。

眼看着幼儿时常将自己扛在肩头,如山巍峨的父亲如今两颊青黑,胸膛凹陷,沈时晏便觉呼吸困难。

他将手伸进被子中,哭着道:“父皇,你走吧,孩儿会好生照看母后……”

“母后身子孱弱,再经不起煎熬,您恕孩儿不孝,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沈千聿的身体已呈现青黑色,太医亦说他如今仅存一口气吊着,实则人早已故去。

太医院有人曾进言,说可将太上皇先行放入棺椁之中,说不得搬动时这一口气便散了。

可沈时晏不愿这般。

他不知父皇有何心愿未了,但无论如何他都想让自己的父皇安安心心地走。

沈千聿的手掌冰凉,沈时晏握在掌心如何都不能将他捂暖。

“莫哭了。”

宋挽自榻上坐起,缓缓走到沈时晏身前。

“我知你父皇有何心愿,他啊……”

宋挽淡淡一笑,坐在沈千聿身边。

“你父皇性情执拗,认准的事任是谁人都劝慰不动。眼下他这脾气上了来,你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温柔摸了摸沈时晏的头,宋挽道:“我二人衣裳可备好了?”

这话一出,沈时晏便知宋挽的意思,他微有怔愣,随即哭了起来。

“母后……”

“你去忙吧,我来劝劝他。”

将沈时晏支开,宋挽看着沈千聿轻声笑了出来。

“我年岁大了,记性差了些,这些日子我一直以为你在等着骁儿,放方才躺下歇歇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往日曾说若有今日,定要走在我后头,想来是这事让你不能释怀。”

宋挽抬起手,轻轻抚摸过沈千聿的面颊。

她日日在他身边照顾,未曾瞧出他有什么变化,可每每见沈时晏来给他请安时的惊愕目光,宋挽才知他如今应很是骇人。

她自幼与江行简指腹为婚,自有记忆以来便知江行简是她的夫,是来日会与自己共白首之人。

在江行简未回上京之前,宋挽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是有情的。

她以为世间情爱便是如此,苍白而寡淡。

可识得沈千聿后她方知情爱如烈火。

少年时的情愫存于心,存于眉梢眼角,一举一动皆令人心动不止。再经多年相处,那些炽热爱意化为对冷暖饥饱的牵挂,她方懂情之一字,尽在生活琐碎里。

“我二人,竟真做了一辈子寻常夫妻。”

宋挽将沈千聿的手拉开,如过去千百个日夜一般枕在他臂弯。

“往日听者无意,可一生须臾而过才知晓寻常二字,已极不寻常。”

环住沈千聿腰肢,宋挽道:“下辈子,我还同你做一对寻常夫妻。”

沈时晏在院中等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屋中仍未传来半点声响,他方满面是泪走进屋中。

屋中床榻之上躺着两人,就如多年前他闯入长乐宫中时,偶尔会看见的画面。

可他知晓无论自己发出什么声响,疼爱他一生的父皇母后,都不会再像幼年那般一个气急败坏追得他满殿跑,一个在后头温声细语让他仔细脚下,莫要摔跤。

“圣上……”

沈时晏跪在屋中,忽如儿时一般嚎啕大哭。

他便知,他便知会有今日。

他的父皇母后向来情深,哪怕生死亦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一直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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