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潮湿阴暗还有一股浓浓的恶臭,丝丝阳光从屋顶缝隙中射了下来,罩在了角落处的一张床榻上。
一个胡人老妪身盖棉被正躺在榻上,听到脚步声响,有气无力地问道:“乞术……你回来了?”
“哎,阿祖。”乞术应了一声扑到榻前,“阿祖,对不起,我……”
一言未了,老妪艰难地抬起手来摇晃道:“没事,阿祖知道,没吃的咱们挨过去便是,啊?”
乞术含泪点头,又抹掉眼泪,起身指着余长宁恍然道:“阿祖,这是余公子,刚才我在外面不小心招惹了别人,是余公子帮助才得以脱身。”
听到乞术对老妪善意地谎言,余长宁岂会忍心拆穿,上前淡淡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对了,这位老婆婆你莫非身染重病?”
胡人老妪借着朦胧的眼光看了他半响,长叹一声道:“唉,老毛病了,昨年便不能下榻,多亏乞术懂事,一直照顾家里。”
余长宁沉重点头,终于忍不住问道:“他的父母是如何过世的?”
“前年官府征发徭役修缮官道,他的父母应征去了,谁料却遇到了大山崩塌,一行几百人全部遇难,连尸身都没找回来……”
“因公死亡,难道官府都不管么?”
“公子……我见你的模样便知你是大唐人……在这代州我们胡人的性命就如同牛羊牲口一般,谁会关心我们的死活?”
“在你们中原人看来……我们……我们突厥人乃是战败者,理应仆役一般伺候主人,然而这也罢了,大唐官府,还有那刺史涂贵可从来没把我们当人看啊?”
老妪断断续续的话犹如钉子一般狠狠地钉在了余长宁心里,最后他几乎忘了是如何离开这间破败的小屋。
余长宁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但这一次他将自己钱袋里那十余两银子都给了这可怜的祖孙三人,虽然是杯水车薪无法改变他们悲惨的命运,但他心头终于好过了一些。
脚步缓缓地走在小巷内,一种难言的滋味弥漫在余长宁心头。
同样是人,为何这些胡人在代州竟是如此的悲惨,当真如同老妪所说性命如同牲口一般微不足道么?若是如此,这是否便是胡人们叛乱的原因?
不,若是如此简单,身为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李勣岂会不觉?肯定其中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因素,想起离开太原时,李勣提及的那百鬼夜行,余长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公子,你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们找了半天。”
一句焦急的女声打断了余长宁的思绪,抬头一看见是画眉时,余长宁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意:“不小心迷路了而已,到让你们担心了。”
薛仁贵淡淡笑道:“我早就告诉画眉不要心急,余兄弟你一定无恙,但她还是急得不轻。”
“对呵,若你在不回来,画眉姑娘说不定便要到处找你去了。”罗瑜也上前笑着揶揄了一句。
画眉白了罗瑜一眼,长吁了一口气道:“公子,那咱们现在到哪里去?找间客栈休息么?”
闻言,余长宁内心突然涌出了一股冲动,想着乞术祖孙三人悲惨的境遇,以及今日被官府处决的那些胡人,他断然开口道:“不,我们现在便出发去岱海草原,查明叛乱的缘由。”
见他一改昔日懒散的作风,变得如此正色,画眉顿时大感奇怪,问道:“公子,连日旅途劳累,咱们不休息一晚再走么?”
“我们劳累可以强撑,但岱海草原万千胡人性命却不能久等,在下身负帝命,岂能为一己之私而有所懈怠?”
余长宁的话音落点,画眉、薛仁贵、罗瑜三人心头皆是一震,看向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敬佩之色,特别是画眉,竟觉得公子今天如同变了一个人般,哪里还像是以前无所事事的余长宁。
简单地吃过午饭,余长宁四人兼程北上,骏马飞驰毫不停歇,一行四骑飞入了茫茫山塬之中。
深秋时节山林草木大见枯黄萧瑟,一线河谷穿行于群山峻岭,山势分外险峻,沿着河谷小道缓缓走马,快到黄昏之时,余长宁双目不由一亮。
只见远处两座青山遥遥对持,各有孤峰插天而上,在苍茫山势中凸显巍峨霸气,仿若一扇擎天之门。
漫天的晚霞中,排成“人”字行的雁阵从两峰中向南飞去,雁叫长空山鸣谷应,如此迷人的自然景观看得人不禁啧啧称赞不止。
“雁门雁门,当真是诚然所谓啊!”余长宁喟然一声长叹,终于明白了雁门名称的由来。
罗瑜左手抓着马缰,右手向前指点道:“过了这道山口便有一条狭窄的山路,雁门关便建在山路尽头,出关便是岱海草原了,关隘守军天黑就会闭关,咱们得快一点才是。”
余长宁轻轻颔首,马鞭一甩脚跟一磕马腹,胯下黑马旋风般抢先飞出,恍若一朵黑云般向着雁门而去。
当西方天际仅残留着一丝鱼肚色时,古朴雄峻的的雁门关已跃入眼帘。雁门关乃天下九塞之首,是中原王朝抵御胡人飞骑入侵的重要关隘,目前虽然北方强敌东土厥已被大唐消灭,但关城中还是保留了一个千人队,特别是近日岱海草原胡人叛乱,雁门关防守更是严密,未及山道便有甲士前来盘查过路行人的身份。余长宁四人到得关下已是天色昏暗,悠长的第一通闭关号角悠悠响起划破了宁静,在茫茫群山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