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寥,以后这种玩笑你可别再开了。朕堂堂天子去坐花船?真是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沈若寥道:“皇上你看你,我又没说让你堂堂天子穿着龙袍去坐花船。大晚上的,你带那么多人马出宫那得多招摇啊。我的意思是,你换身便装,来个微服出访,只有你我两个人,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百姓从来没见过你,只要咱不去朝廷官员们去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你是皇上。”
朱允炆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惊骇地望着沈若寥,一句话也说不上。
沈若寥继续哄他道:“你不是常说,处庙堂之高,很多百姓生活的真实情况你其实看不到,身边的人告诉你的又常常未必可信么?光埋怨不顶用,你得自个儿去了解才行啊。除了微服出访,还能有别的办法能让你看到百姓的真实生活吗?”
朱允炆让他说得动了心,迟疑道:“可是,坐花船能了解到什么情况?”
沈若寥笑道:“我那是打个比方,我又没说非让你去坐花船,外面可去的地儿多了;就算哪儿也不去,在大街上溜达两圈,您也可以亲眼目睹一下这么冷的隆冬晚上,还有多少穷人为了生计不顾严寒在街上奔波操劳,多少富人在酒肆青楼里纸醉金迷。跟这些人聊一聊,也会让你大开眼界的。”
朱允炆同意了。“好吧;不过,咱们先吃完晚饭再说。你把山寿叫来,朕吩咐他去备车。”
沈若寥道:“皇上,车马的事就由我来安排好了。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不然明天朝堂之上我可就要被方先生剥皮了。晚饭么——您不打算在街上尝一次鸭汤粉丝么?真的特好吃;老吃御厨的手艺您也该换个口味尝尝鲜不是?”
朱允炆又一次被他说服了。“那就都依你吧。不过,你要记得告诉中宫一声,别让皇后和太子老等着朕吃晚饭。”
“皇上您还挺顾家的嘛,”沈若寥笑道,“咱可就没那命喽,今儿晚上一准儿又得被媳妇儿骂。”
沈若寥不动声色从羽林右卫弄了一辆马车,为了保险起见,特意又把钟可喜偷偷叫出来,吩咐他什么也不许问,不许说,只管驾车出宫。然后,他又想了个借口把看守御苑桥的两个御林军支开。
钟可喜奉命把车赶到御苑桥边,只看到对自己有提拔之恩并且一直照顾有加的指挥大人和另一个一身便服脸色苍白的人从太湖石后面出来,拉拉扯扯上了车,然后,车向西华门驶去。走到门口,沈若寥掀开帘子,把金牌出示给卫兵。守卫的御林军一看是自己的指挥大人,二话不说便放行了。
钟可喜按照沈若寥的吩咐,一声不吭地把车向最热闹的夫子庙赶去,一面在心里暗暗揣测沈若寥带上车的另一人究竟是谁。他只在一瞥之中,看到那人身材纤弱,面容清秀,神情羞涩而紧张,不由暗自猜度大概是哪个如花似玉的宫女被沈若寥看上,指挥大人让她女扮男装了,掩人耳目带出宫去偷情吧。他心里念着沈若寥对他的好,也不多嘴,只是窃笑了一路。
车停在了通往夫子庙码头的街口。朱允炆从车窗望见外面灯火通明的街市,有些犹豫。沈若寥看穿了他的心思,强行把天子拉下了车,示意钟可喜把车赶到聚宝门码头去等候。
看着钟可喜离开,他得意地笑了笑,俯在皇帝耳边轻声说道:
“放心吧,皇上;方先生、齐大人、黄大人他们肯定在家里看书写文章,绝不会在外面逛街。至于其他官员,天都这么黑了,就算迎面碰上他们也未必认得出来,因为他们压根想不到。所以,这对你暗察朝廷官员的日常行为可是绝佳的机会啊。”
朱允炆担心地问道:“如果有人认出朕来,那不就麻烦了?”
“那有什么,”沈若寥道,“天子暗访民情,此乃天大的好事,他们山呼万岁还来不及呢。你不用担心,既然是暗访,就算被人认出来,我肯定不会让任何人坏了咱的好事。不过呢,您可就得委屈一下了,连我也不能叫您皇上陛下啦。”
朱允炆道:“那——你该怎么称呼朕呢?”
“你看,”沈若寥笑道,“你要是再这么一口一个‘朕’的,就是走担的挑夫也猜出来你是谁了。”
朱允炆温和地笑道:“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你敢这样跟朕说话了。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才吐出那个字来,那可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不过,你说得对,朕应该——我应该改改口。——嗨,怎么这么别扭……”
“很快就习惯啦,”沈若寥眨眨眼睛:“这样吧,我们可以临时以兄弟相称——或者,如果您觉得不爽的话,我就叫您——嗯——大人?先生?老爷?主子?”
朱允炆皱起眉头,不禁笑起来。“算啦,还是兄弟吧;你叫朕——叫我主子,跟叫我皇上还不是一回事吗。不过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哥。我看,你就叫我文哥;我呢,叫你武弟,吾弟武帝也。你觉得呢?”
天子的话沈若寥听得明明白白,不由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皇上,这简直——”
“哎,”朱允炆微笑着打断他,“谁是皇上?”
沈若寥愣了愣,哈哈笑道:“好啊,文哥!咱们先去哪儿?喝茶当去三山街的碧云斋,听曲儿呢就上乌衣巷的春风楼,酒要数吴姬家的最醇,菜还是开元酒楼的好;至于美女嘛,那只有烟笼寒水月笼沙的秦淮御春楼最负盛名,那儿就连梳洗丫头烧火大娘都个个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