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笑道:“我当然放心;不然,我就不会把信交给你。”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又道:“对了;南宫姑娘向我借了五本书,我同意她带走。不过,你回应天来的时候,记得把它们带回来还给我。”
沈若寥微微一愣。“方先生,要是我再不回来了呢?”
方孝孺俊雅地微笑了:“来年七月之前,你一定会回来的。我有信心。”
沈若寥十分困惑:“七月之前?为什么?”
方孝孺笑道:“这是一个典故了,告诉你也无妨。是一个名叫程济的人,此人原本是岳池教谕,似乎颇通道术,虽然肯定赶不上袁廷玉,却也造诣不浅。今年七月,今上刚刚即位不久,这个程济上书曰:‘一年之内,北方兵起。’北方兵,显然指的是燕王要起兵造反了。如果他所预言应验,则来年七月,燕王必反;我就不信,你不会在燕王起兵之前看清真相,弃暗投明。”
沈若寥机械地说道:“一年之内?这个程济现在在做什么呢?皇上应该把他调到自己身边了吧?”
方孝孺摇头道:“没有;万岁因为他所言非宜,下令将他逮入京师,亲自审问,要杀他的头。这程济就在殿上大呼:‘陛下幸囚臣。臣言不验,死未晚。’于是,万岁就把他关进了刑部大牢里,等着来年七月问斩。现在,程济还在牢里呆着呢。”
沈若寥告辞了方孝孺,回到自己屋里,自然又把刚刚发生的对话告诉给了袁珙,问道:
“袁先生,这个程济算出来燕王明年七月起兵。您看呢?”
袁珙微笑道:“这个,我倒是从来没算过。不过,这事最好是不算,算出来就没意思了。”
“袁先生,”沈若寥苦笑道:“那您说,王爷要是真的起兵了,那我怎么办?”
“你问我,干吗不问问你自己?”袁珙笑道:“你是想给燕王打前锋,还是想跑回京师来,给天子当大将军?”
沈若寥想了想,轻声道:“我是一直想给王爷打前锋,但那不是起兵夺位;王爷出征大漠的时候,我当然愿意为他效命沙场。我可真是从来没想过,如果他起兵夺位,那该怎么办。”
袁珙道:“不用着急;你慢慢会想明白的。现在,这件事看来对你太突兀了,你应该好好思考一些日子。因为它实在不是什么小事,方正学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此事不光关系到你自己的前途,更关系到大明的前途。”
沈若寥微微叹了口气,道:“只能这样了,让我想想吧。对了,袁先生,明日动身启程,我直接就奔济南了。我身上有任务,不能耽搁,特别是二殿下交待我送的情报,我怕来不及。所以,只好您陪着秋儿上泰山了。咱们北平再见吧。”
袁珙却说道:“我和秋儿和你一起,直奔济南。”
“不用不用,您就陪秋儿好好玩玩呗。”
袁珙道:“我也要马上见到燕王。形势已经越来越严峻了,特别是三个王子都在京师作人质。你我都应该尽快见到王爷,帮他想想对策。至于秋儿——她既然想做你的妻子,就应该学会服从你的生活,习惯跟随你的脚步,做你的贤内助,哪儿能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由着自己的性子贪玩。”
沈若寥脸上一红:“袁先生,现在说这话,是不是太早了些?她嘴上嚷嚷,心里未必真想。”
“那你呢?你自己怎么想?”
沈若寥窘迫地支吾道:“我……我哪儿配得上秋儿……”
袁珙呵呵笑了起来,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若寥,你懂得什么叫做天意吗?”
沈若寥有些惊恐地望着他。
袁珙叹道:“老实说,做一个算命先生真不是件容易事。老天的安排,你知道得越多,越不是好事。很多时候,还是不要说破的好。”
“既然如此,那还算个什么劲啊,”沈若寥有些无奈,“最让人难受的就是说一半留一半了。要么就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索性全说明白了,反正您说什么,我都是不信;对于信的人来说,又都是天注定的,有什么不一样?”
袁珙安详地说道:“当然不一样。就好像燕王的起兵,大明的未来——那个程济傻就傻在这里,难怪天子要将他下狱。你只要记住就行了,至于其中的究竟内容,老实说,我也不甚明了。从卦象上,我只能得到最终那个简单抽象的结果,但是如果不知道整个发展的过程,没有人能明白结果的真正含义。你还记得那一次问卦,算你十年之后会在哪里吗?”
沈若寥道:“记得;您不是没手感,失算了吗?”
袁珙轻轻摇了摇头:“我做这行几十年,从来不曾失算过一次,所以,连我自己也不相信,那一卦是真的算偏了。但是,事实就是没有人能理解那一卦的真正含义,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其中的过程。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像燕王何时起兵一样,算出结果来谁都能看懂;你那奇异一卦,我实在无能解读。至于其他的所有事,回到北平,一切立刻就会有结果了。你和秋儿,顺应天意罢了。”
沈若寥无可奈何,吹熄了灯,躺下来装睡,不再理会袁珙。袁珙心知肚明,笑呵呵地也睡下了,很快便响起了鼾声。
沈若寥却被他搅和得心神不宁,在床上翻来覆去。
到底,他是不是可以,或者应该,把杨疑晴的一切锁入沉箱,重新开始?
顺应天意——天意却又究竟为何?
也不知道,晴儿现在怎么样了。他不想回去;十年之内,他是不会回去的。等他回去的时候,他就该报仇了。
那时候,他要用何愉的人头祭奠父亲和大伯,祭奠秋千。
想到木秋千,夜来香的影子又在眼前清晰起来,活泼漂亮的,还有城外小树林里,他不小心碰到她的胸脯……
沈若寥心烦意乱,抓住自己的头发,用被子蒙住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