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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君子如是

姚表转向管家,不改始终平和的口吻,清楚地命令道:

“姚贵,你现在立刻去趟荟英楼,把香儿姑娘带回来。直接去见她们掌柜,就说我有要事,有些话要问香儿姑娘,请她来家里坐坐。”

“……这……”姚贵不可思议地立在原地,难以消化主人的命令;一向危言令行,洁身自好的姚大人——他的主人——命令自己堂堂姚府大管家去青楼要一个小姑娘?

姚表见他发呆,催促道:“愣着干吗?还不快去!”

姚贵躬了躬身,不再多嘴,转身领命而去。姚继珠看着管家离开,有些不甘地问道:

“爷爷,怎么不让我去?贵叔叔对那边生疏,又不认识香儿——”

姚表瞟了长孙一眼,冷淡地反问道:“他生疏,你熟悉?”

姚继珠立刻满脸紫红,低下头去,嗫嚅道:

“……孙儿刚刚才是头一次去,只是因为受了若寥托付,理应送香儿姑娘回家……”

姚表不动声色地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你出去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姚继珠依旧犹豫地立在原地。

“可是……若寥?”

“我操心就够了;我要听香儿姑娘讲过细节,才能判断究竟是什么情况。你担心也没用。出去吧。我累了一上午,想要清静一会儿。”

姚继珠有些不情愿,也有些羞愧,不再出声,顺从地离开了书房,小心掩上了房门。

看着孙儿惶然离开,姚表不禁栩栩如生地想起与孙儿同龄的沈若寥的模样,却不是半年前的寥儿——那个桀骜不驯、粗鲁无礼、满腹蔫坏的野小子,偷鸡摸狗,惹是生非,动辄逃跑,惹得全家上下人人恶言相向,更让自己时时处处头痛不堪。他此刻想起来的,却是一年半之前,那个十六岁的寥儿,第一次跟着族长大伯离开深山,到山外广大而陌生的世界中来探访;那个见了人就脸红,自己名字都说不利落的寥儿;那个被珠儿关怀了两句,就吓得夹着筷子落荒而逃的寥儿。

他微微叹了口气,拿起手边何愉的信来。不用拆,他也知道信中是什么内容。然而最终,姚表还是拆开了信,有些厌烦地望着信纸上那几句他早已可以倒背如流的话:

……寨中诸事如旧……府上近来一切安好?……前事可有消息?……

一年前,同样的一个秋日里,刚刚作了真水寨寨主的何愉头一次站在自己的书房中,面对面向自己诉说发生的一切;一字一句,何其清清楚楚,仿佛都还在昨日:

“……起初他还想抵赖,可是人赃俱获,铁证如山,他看到没有辩白的余地,终于承认,自己对族长的惩罚怀恨在心,乘机下毒报复。我把他关起来,准备次日处置。结果当天夜里,他就利用清儿,从我身边偷出钥匙来;秋千也被他蒙骗利用,帮助他掩人耳目,乘着夜色逃之夭夭。我花了三个月工夫,把整个夜夭山拿梳子梳了一个遍,没发现他的影,想来他肯定是逃出了山。所以我就来找老哥你,看看他是不是跑到府上来,骗你们收留了他。”

姚表答道:“我还真是刚刚知道这样的事;自从年前,杨老弟办年货回去后,我就再没有听到你们的消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看那个孩子,真不像是这样的人——”

何愉叹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二哥当年不也是仗着外表欺人,毁了多少姑娘的清白,自己还从来不以为过。我二嫂死得早,还真是她的福气。”

姚表道:“沈如风虽然一生声名狼藉,但毕竟面对自己的同门兄弟,还是有义有信。寥儿这孩子小小年纪,不谙世事,怎么能作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存心毒死自己的大伯呢。——这么说来,杨寨主真的亲手废了他的武功?”

何愉道:“大哥是个仁慈之人;震怒之中,亲手废了他的武功,过后又心软后悔,便要张罗喜事,成全寥儿,把晴儿嫁给他;谁成想那个禽兽非但不知感恩,还怀恨在心,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唉,已经发生的事也就不再多说了。小弟只是请老哥帮忙留心着点儿,如果发现了那小子的行踪,一定尽快通知我。”

手中何三叔的信,已经记不起来是第几封了。姚表并不是每封都回。他本来没有时间;更兼不善于说废话。杨之巅去世之前,他只跟何愉打过一次交道,而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尘封旧事了。对于当年旧事,姚表一直是不忘记也不惦记。二十年来,他与何愉毫无往来;突然之间,何三叔在一年内就给他寄了半打信,反复问他和家人身体如何。

他将信纸重新叠好,平整地放回信封里,丢到书桌旁待烧的废纸堆中,淡淡笑了笑;紧接着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惹谁不好,偏要去惹二王子——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倒是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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