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自从到了甄宝人的屋子,再就没有人刻意调教它讲话,因此讲话的水平没有什么提高,仍只会讲早已学会的那些话。
冥冥中似乎有天意,鹦鹉陡然来这么一句,甄宝人心弦微动,脑海里不由思绪纷飞。
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神采飞扬的英俊少年。
她想起了扈国公府菊会那日,薛晓白执意亲手递过花钿时,眼底闪烁的热情和阳光;想起伯府后花园他遭到自己的拒绝,怒不可遏地一脚踢倒假山;想起安王府门口,他勒转马头时担心与不舍的眼神。
最后想起的,反而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上巳节那日,他先是不分青红皂白推了自己一把,然后分开垂柳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眼高过顶口气嚣张,最后害的自己被囚禁在东厢房,差点儿被人害死……
“秋芝,你离开时也带上大宝一起走吧,它娇贵,你养不了,记着去扈国公府送还给薛晓白,好吗?”甄宝人伸手逗了一下大宝,怅然一笑,笑中带泪。
曾经的他们,少不更事,却总是误会重重;如今误会雪融冰消了,却又不得不天涯相隔,从此成了陌路。
人世间所谓的世事无常,大概也就是如此吧?可这少年的一份纯情,却长留在她的心底;他值得有更好的姑娘来相伴一生,而不是她这样历经沧桑的人。
秋芝也瞅着那只给大家带来无数欢乐的大宝,长叹一口气,拿手帕抹抹眼睛,无奈地点点头。
她心里恨死了那个安王,“你真的爱惜我家姑娘,你就应该娶了她为正妃;你没这个本事娶她,你就应该放了她;她若嫁给了薛少爷,定然是一双璧人,被人呵护着过一世。”
那薛少爷多稀罕姑娘呀!秋芝虽然于男女之事不大开窍,但薛晓白对于甄宝人的上心,她还是感受得出来的;好好一桩婚事,就这样化为泡影,姑娘还得从此远走天涯,如一片孤萍,将来谁才是她的依靠?
甄宝人可猜不出秋芝的心思,环视着已被自己当成家的这个闺房,案头那盆只剩下虬枝的醉芙蓉映入眼帘。
不由想起它曾经的枝叶婆娑,花开朵朵,娇艳欲滴。
想起镜花缘居前与他相遇,命悬一线的瞬间;想起从三清观回府的路上,遭遇的那场躲不开暴雨,与他一同被困城隍庙;想起那一夜月色下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平生最讨厌临阵脱逃的人……
是的,明知道你最讨厌临阵脱逃的人,可惜,我还是得当这个逃兵,请原谅我的失信。
她深深叹口气,说:“秋芝,等我走后,你把这盆花送还给云笙吧!就让它从哪儿来,就回到哪儿儿去,它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好,姑娘走了,我马上就还给她!”秋芝愤愤地说。
“笃,笃”窗外有人叩响了窗棂,“七妹妹睡了吗?”
“没呢,六姐姐进来吧,外面冷!”那声音没别人,正是六姑娘,甄宝人应了一声,对秋芝努努嘴,秋芝会意地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秋芝一挑门帘,披着大氅的甄盼人闪身进了屋,带进来一阵冷风。
“你看,我带来了什么?”一进屋,她得意地掀开大氅,手里赫然搂着一罐子花露。
“呵,又想喝酒了么?六姐姐,你是不是马上就要进宫了,心情激动地睡不着觉?”甄宝人扑哧乐了,也好,本来她也打算去找甄盼人说说话的,权当最后的告别吧。
自己是从此孤身走天涯,她却是宫门一入深似海,两个人的命运乍看似乎天壤之别;其实在甄宝人看来,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一场一个人的孤独旅程,也许会持续一生。
“不是激动,其实是害怕,七妹妹你懂的吧?”六姑娘一伸手解开大氅,随手丢在美人榻上,里面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小袄,愈发衬得身材窈窍,芙蓉玉面。
“呵呵,就算是龙潭虎穴,既然躲不过,我们也得闯一闯,不是吗?有什么可怕的?”甄宝人来到桌前,随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七妹妹,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要是没有你,我就会害怕,你说怎么办?”六姑娘举起杯中酒,也一饮而尽。
“这有什么难的?后宫不就那一个男人,你搞定了他就行了;什么贵妃,什么美人之类的魅醴魍魉,你就让他去替你搞定就行了!今儿就冲你这罐子花露,我传授你几招御夫宝典,无论什么样的男人,一网打尽,包你受用一生,来吧,附耳过来!”甄宝人一时兴起,双臂一撑,就坐在了桌子上,对六姑娘招手。
看着甄宝人娇媚不羁的模样,六姑娘惊讶之余,也跳上了桌子坐着,真的附耳过去。
这一夜,莲汀院东厢房的灯一直亮了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