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月这一次回京的理由,他刚刚对母亲说了谎,品月的虚症乃胎里与生俱来的,主要是畏寒,不适宜北方冬季干冷的气候;冬日若有温泉辅助治疗,对他的健康的确是大有裨益,可沧州阑业寺的神泉天下闻名,根本无需舍近求远回京医治。
魏铭秀派出幽冥卫直接将品月秘密带回京城,是他盛怒之下做出的决定,一是要惩戒他,二也算是保护。
算算品月回京已近十天,魏铭秀却连他一面都没见,直接将他软禁在温泉别院;可是就算拿他当阶下囚对待了,也难以平息魏铭秀心中的怒火。
与沐阳郡主大婚在即,魏铭秀虽然并不期待这场政治联姻,对洞房花烛之夜也毫无激情,但女主角一夜之间突然传出殒命的噩耗,还是令他大为震惊。
订婚之初,魏铭秀曾经派幽冥卫亲临鲁国公府,特意调查过沐阳其人,甚至考虑过是否动点手脚,让她缠绵病榻,再以二人八字不合为由,让国公府知难而退,主动向皇上提出退婚。
但是返回来的资料,却让魏铭秀改变了主意;如果说这一世他必须得娶一个女人,娶一个沐阳这样心思单纯,大大咧咧的姑娘,也许不是一个最坏的结果。
正因为调查过沐阳郡主,知道她不爱红装爱武装,打小就练习骑射,身子康健,还舞的一手好鞭法,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感染了时疫不治?最令他不敢相信的,鲁国公府居然连夜发丧,不仅不通知亲家东平侯府,甚至还不许人吊唁,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私下查案子对于掌管着幽冥卫队的魏铭秀而言,实在算小儿科,可是调查结果同样令他震惊,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所有的证据渐渐指向一个人,一个在他眼里,一丝儿俗世尘埃也不染的人,一个连一只蚂蚁也不会杀死的人,他的月儿!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无辜的人因他而死,这种感觉令他愧疚;至亲至近的爱人,辜负了他的信任,挑战他的权威,任性胡为,草菅人命,全盘破坏他和贵妃娘娘的计划,又令他震怒!
最让他感到可怕的还有两个可能性,一是自己的大姐和父亲如果查出了真相,定然是会逼着自己取了月儿的性命;二是鲁罗国公府不甘心吃这个哑巴亏,如果也查出了真相,定会以为这事儿是自己为了和月儿双宿双飞,亲自谋害了沐阳,两府之间亲家不成,反成仇家,那就是最坏的结果,不仅自己名声扫地,仕途难继,月儿依然是难以活命。
“更衣,备马,咱们即刻出发!”魏铭秀终于开口。
夕阳拖着一条有气无力的尾巴,在暗青色的地平线上懒洋洋地打了滚就不见了,只留下些许的残霞仍在勉强挣扎着,似乎还贪恋着最后一丝儿的天光。
“哎呦,我的公子,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吧!”风儿端着盘子一进屋,就忍不住小声嚷起来,“太医说无论如何,你得吃点东西,你这几日都不肯吃饭,我让厨房炖了一碗燕窝,你好歹喝两口吧!”
“风儿,你取梳子和镜子过来,替我梳梳头发吧!这些天都没有好好梳洗,该难看死了吧?”品月正坐在床头,一袭鸭蛋青色的夹袍,披着雪白的狐裘,一头长发披散着,眉如弯月,目若秋水,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一丝儿血色也无,如果不是胸口的微微起伏,乍一看上去,恍若一幅绝美的汉白玉雕像。
“怎么会?公子你总是最美的,真的,不信你看!”风儿飞快地取出梳子和铜镜,那铜镜对着品月的面容照着。“可惜,最近你真的瘦多了!不过,咱们回了京城,世子会经常来陪公子,公子你肯快就会好起来的!”
品月随手拿起一只白玉的簪子,将长发挽在头顶,看着镜中明显憔悴消瘦的面颊,听着风儿的话语,忍不住轻叹一声。
也许,那人朝夕陪伴着自己的好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吧?品月站起身来,缓步踱到敞轩前,窗户并没有关,这会儿的风失去了阳光的温度,将落地的窗纱吹得簌簌作响,便显出几分初冬的飒爽来。
“公子,你不要再吹风了,快回来躺下吧!要么,我先关上窗户你再站会儿?”风儿直奔窗前,扶着品月的胳膊,有点着急,也有点无奈地说。
“不,我没事儿,不要关,让屋子里透透气儿,再加点香料吧,我怕会有血腥气儿!”品月摆摆手制止了风儿,他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站在窗前看着最后一抹残霞。
“公子,你保重自己要紧……世子爷不过是太忙了,他一定惦记着你呢!”风儿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去添香却一下愣住了,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立马就要跪拜行礼。
魏铭秀将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摆了摆手,示意风儿陷下去;风儿指了指桌上的燕窝,又指了指窗前的品月,满脸欣喜地下去了。
魏铭秀目视着窗前那美好的身影,眼神儿渐渐变的幽深,看不清情绪。
室内一片寂静。
半晌,站在窗前的品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幽幽地说:“世子爷,你终于肯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