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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啊,你就是二牤蛋儿?”

“是啊!咱坐不更名,站不改姓,二牤蛋儿就是我,我就是二牤蛋儿,这围子没有第二个人儿?”

吉德从这几句话的腔调里,听出了当年的二牤蛋的味道,就一把抓住二牤蛋的胳膊肘,二牤蛋儿挣挣地说:“干啥玩意儿你扯啥扯你,十冬腊月生的冻[动]手冻[动]脚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咱庄户人不兴这个?”吉德问:“你真认不出俺了吗?那年秋喀,有三个闯关东的小爷们,在这儿,咱们还一起跟老驴头喝过酒呢,想起来没有?”二牤蛋儿呲愣会儿,两手掐住吉德的胳膊,“哎呀妈呀可不是咋的。”又不好意思的撒开手说:“这手掏屎掏粪的,太埋汰了。你是那个大的,叫吉、吉啥了……吉德?”吉德喜悦的说:“好记性老哥!”二牤蛋儿胀红个脸说:“你还是叫我二牤蛋儿吧,咱听惯了。来,咱先屋里吧,反正屋里外头差不多,就背点儿风。”吉德说:“就搁这说吧,等完了事儿,咱俩再好好唠扯。俺向你问个人家。你记得不啦,就是那年,俺来这儿那年,有个叫红杏的姑娘,让牤牛山大麻子胡子抢去了,当了压寨夫人,她家父母还在不了?”二牤蛋儿说:“在呀!咱听说那姑娘后尾儿出息了,早不在山寨了?那年影绰听说她回山上一趟,连围子她父母**都没**,压根儿没进围子。大麻子跟日本人不对付,两块肉贴不到一块堆儿去。后来拔旗烧寨下山了,投奔啥、啥那玩意儿抗联了。再后来又回山了,没几个人,早叫日本人整死了?整死那天,脱光溜的就绑在围子头的大松树上,咱们都被那鸡零狗碎的像赶猪似的赶去看。鬼、鬼子先是用那贼亮的刺刀一刀一刀的划,那口子一拉都翻翻的,血拉拉的淌。那大麻子的麻坑儿都憋鼓平了,没坑儿了。这老小子愣是一声没吭,牙咬的嘎嘎的响都咬碎了。最后,鬼、鬼子一伙一伙的一色儿玩儿扎刺刀,一刺刀下去一拔,血都穿箭儿了,扎的净窟窿,就跟那塞子似的,都透亮?那还曝尸三天,大绿豆蝇子呼了一层又一层,赶上穿盔甲了,嗡嗡的整个围子都能听见。那味臭的,赶上沤大粪了。哎呀妈呀,那肉烂的,脱了骨摊在地上,连老狼见了都躲着走。白生生的剩下一个骨头架子,支楞在那儿好些日子。谁敢抻头埋呀?保长盯着呢。说是钓鱼?就是逗嘘大麻子那伙哥们上钩,好一网兜了。后来,就你说的那叫红、红杏啥玩意儿了,她爹妈仗个胆儿,挖个坑儿,给埋了。咱听说是老公母俩儿看不下去眼了,求保长说,不管咋的他也是咱家的姑爷啥的。那不瞎扯嘛,红、红杏跟那啥小子了,咱不亲眼看见了吗?保长也是泥捏的有心哪,整的全围子大人小孩都不敢出屋,吓破了胆儿,就答应了。你看这都过去两年多了,大街上哪有人影啊,怕沾上灾星,染晦气,恐怖呗!这犊子扯的,扯哪去了?老娘们大襟袄,越扯越远?老大,走吧,就在后街儿。你小子阔气了,我上哪噶达认去呀?你家那俩儿败家玩意儿呢,跟你差不离,错不了?”吉德跟二牤蛋儿出了院,拐向一条小街儿,吉德说:“俺那俩兄弟还行。这围子又搬来不少人家呀?”二牤蛋儿操个袖,用袖头抹下鼻子上快淌下的清鼻涕说:“可不是。这不并屯吗并过来的。地也没多少,弄点儿山货还不够交那熊税的。弄不好说你呱哒上啥‘联’了,死都白死,都懒在家里,抱膀儿等死呢。”又过了几条街儿,拐到一家门口,二牤蛋指着一个快倒了的破马架子说:“这就是。你进去吧,咱得到保长那噶达给你挂一号去,就不进去了,省得说咱搞串联?待会儿咱接你,家去。”吉德一听随他去吧,就赶一句,“哎,你到前边儿,叫车子过来。”二牤蛋答应一声走了。

吉德叫门,一个佝偻的矮老头笨笨嘎嘎的打开了门,仰脸问:“你找我嘛?这些年哪有个兔大人儿呀,先生你走错门了吧?”一个高挑个儿,梳着疙瘩鬏的白发老太太利索的走出门问:“老头子谁呀?”吉德见老太太虽满脸的老皱纹,也掩盖不住年轻时跟红杏一样的俊秀,亲切的叫声:“大娘,大爷,俺是你姑娘红杏女婿的朋友。”红杏妈抓过吉德的手,就往屋里拽,到屋地才撒手,泪就下来了,连珠炮的追问:“红杏?我姑娘还活着?还有了姑爷?是她打发你来的?她在哪?哎呀可想死妈啦我的姑娘啊!都是老死头子,害的我那苦命的姑娘啊,你快说!”吉德扶住红杏妈,坐在炕沿上,又扶过红杏爹坐下,他跪在地上替红杏跟冬至磕了三个头。红杏妈从地上捞起吉德眼泪巴嚓的说:“孩子你这是干啥呀,咱们不认不识的,我可受不起?”吉德簌簌的落泪,从头至尾把红杏咋咋的咋回事儿,向两位望眼欲穿盼姑娘的老人学说一遍。两位老人听了,是哭一阵,乐一阵的。当说到最后,吉德不忍心说出红杏跟冬至的遭遇,为给老人留个念想,“俺路过这噶达,红杏她俩叫俺捎个信儿,替她俩问候问候二老。还叫俺捎来一些你二老爱吃的嚼裹,都在车上呢。这还有二百块钱二老拿着,想扎咕点儿啥就扎咕点儿啥,往后花销再给二老汇来。”司机这工劲儿,才大包小裹的,把东西跟二牤蛋捣腾屋来。

这事儿叫二牤蛋儿整插皮了,吉德叫他把车叫过来,他以为是马爬犁呢,围子里踅摸一圈也没有,就远远见一辆小汽车,他以为又啥破烂人儿进围子不干啥好事儿的呢,到保长那挂号还问保长又有啥嘎咕人进围子了,咋有小汽车停在那大街儿上了?他这一说,倒把保长吓个倒仰,连向的跟二牤蛋儿迎上问,这才知道是吉德带来的车。二牤蛋儿和保长念三七的说:“这家伙挺能整的,一个小闯关东的,够硬实的,都混上坐小汽车了,赶上日本人牛了?这小子准捡大金元宝了,要不咋能这么显摆?这道这节都张脚,这喝油的玩意儿,能拱来真邪性!”保长是个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胆小的人,鞋底抹油溜了。

“这可咋好呀,死丫头!不吧,连个屁大音信儿都没有?这要啥了吧,穿的、戴的、吃的、喝的,弄这老些来。妈咋苦,不想这些,你能回来一趟瞅瞅妈,比啥都强?”红杏妈乐得啥是的,都不知说啥好了。红杏爹红着眼说:“这还是记恨我呀,东西能捎来,就不能回来一趟,父女咋就那么大仇,丫头就不如儿?”红杏妈损达红杏爹说:“烧的!你得有那德行?我生的啥都好,刷你个大马勺?不吧,你磨叨。这你吧,又烧包了?”吉德听老俩口逗嘴,心里酸酸的,强忍着泪往肚里咽。他怕呆长了惹是非,就要走。老俩口说啥也不让,非得留下吃了饭。老俩口东拼西凑,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不惜老脸,豁出饿几天的,诚恳决心淘换些粮食跟肉啥的,贴的高粱米面饼子,又馇的苞米面尜尜汤。保长没敢露面,偷偷叫家里孩儿崽子送来一瓶烧锅。红杏妈乱马其糟的炖的酸菜猪肉粉条跟咸菜啥的,饰巴一桌子,吉德见了,深深感动红杏父母似客如女归的情怀,泪眼底咽下一口一口父母寄托思念盼女归的隐隐苦涩的饭食,像全都擎在食管里堵在心口上。二牤蛋儿大口咀嚼饼子挺脖儿吞噎,喝咕咕热的尜尜汤尤如喝凉水似的烫得直吹风,就酸牙的炖酸菜也是风卷残云刚盛一二碗转眼就见了碗底,打嗝涌出的都是饭食,他才拍着鼓鼓的肚皮,吭哧瘪肚的说:“谢谢婶子。这顿饭吃的太饱了。往后有啥活竟管叫我,谁叫咱二十几年前就跟老大喝过酒呢,老哥们了。”红杏妈乐呵呵的说:“饕餮之徒,你别抹完油不算数,净挑好听的添活人?”吉德放下碗说:“不在老哥说,大娘做的饭就是好吃。”红杏妈两手蹭着大襟,显然透着遗憾,“没啥好玩意儿,都是现抓的。这穷日子,我过得够够的了,可多暂是头啊?原先盼姑娘来个信儿,这有信儿了吧,又盼着见到她。谁记得一切,谁就感觉累?闹了半天,还是我那姑娘倒心宽,想得开?我老两口没回哈拉滨老家,就是怕姑娘回来找不到我们。这下更得熬了,啥时能抱上外孙子啊?这死丫子打小就叫我操心,可有心眼骨了?”吉德拉着红杏妈的手说:“大娘,日头有出有落,人有分有合,你姑娘会回来看你的。天不早了,俺得走了。”红杏妈依依不舍的默默落泪,送吉德上了车。车子开动了,吉德心说:就叫老两口子,把美梦做下去吧!他从车窗探出头,眼睛红一圈的说:“大娘、大爷多保重,俺会来看你的。”吉德这一走,倒空来看望红杏的二老几趟,当二老问及红杏为啥不回来看望他们时,吉德都很婉转的找理由摚过去了。

解放后,一本政府颁发的烈属证,揭开了吉德隐瞒的善意谎言,二老大梦方醒,倒也静心的承认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在政府的帮助下,二老回到哈尔滨老家定居,享受烈属的抚恤津贴,颐养天年。五十年代末,二老先后寿终正寑。

要事变了,消息不翼而飞,人们不顾一切的捕捉一个一个牵人心弦的信息。日军一九四旅团开始调动,黑龙镇关东军守备队撒向省城;驻守城防的警备二十八团哗变;下江一带日本开拓团水陆并进,路过黑龙镇向省城东兴市聚集,坐火车向南满的旅顺口转移;曲老三跟鲁大虎,偷偷地潜回到了黑龙镇。吉德刮掉了蓄在下巴几年的胡子,留个八字胡儿也修剪的整齐板正,看去己恢复了绅士派头。

吉德从哈尔滨回来前,跟三夫人谈了轩太太说的偃旗息鼓的话,三夫人没有提出质疑,唉一声,只是一脸的愁伥,淡定地说,蜣螂推粪蛋,送给它相好的。相好的和它交欢,坐在粪蛋上,叫它推着走。找到一个适合的地方,它俩把粪蛋埋了起来,生子产卵,繁衍下代。咱呢,寡妇带铺卷,倒贴不说,没捞着上扇!为了你支持抗联打鬼子和济民的善举,咱不说了。可我对你的情意,一厢既往。曹操说过,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慈禧说,谁负我一事,我叫谁负我一辈子。老蒋呢,更毒邪,负我者亡。为报一己私忿,把爱国将领他的把兄弟张学良幽禁至今。咱俩,生意不在人意在,不能吃一锅睡一窝,还是停留在舌头尖儿上的姐弟,你可不要忘了我呀!唉,世事难料,无远虑近忧己矣!埃及尼罗河秃崖上有种很小的蟾蜍(癞蛤蟆),天敌大蜘蛛想吃它,它有自保的逃生的法子,缩成一团,靠弹性的**往崖下折饼子,保全了性命。鸽子呢,也有逃生绝技。在被老鹞子扑捉那一刹,不惜拼死一搏,双翅一抱膀,垂直下坠。这瞬间的变换,逃避了老鹞子的利爪,生存了下来。洗白的事,我早在做。这天下谁来坐,姓国还是姓共,这宝难押?我的东亚永泰衡贸易商行也带腥儿,蓑羽鹤飞跃喜马拉雅山那冲劲已一去不复返了,烧驯鹿肩胛骨问路,萨满击鼓吹哨笛,快到头了。看准了,学学蟾蜍吧,我捐喽(后来三夫人把她的商行捐给了政府,二乙子大头服侍,一人了终。)!留着,怕小命不保啊!老弟,你不舍,痛下决心解散“黑燕马帮”,结束几年的东奔西跑的行商生意吧!吉德点头称是。

在车轱辘泡的最后一天,这天一大早,吉德心事忡忡的从冰凉的炕上爬起来,在冷风嗖嗖中,穿上冰凉凉的棉袄蹬上羊皮裤,套上羊皮坎肩儿,包好包脚布把脚蹬进毡疙瘩,扯过放在半截炕矮墙上的羊皮大氅披上,拿起葫芦水舀子想在喂得罗勺水洗把脸,锃亮的冰壳儿磕一磕,水舀子都有被震裂开的危险。吉德把水舀子往喂得罗一丢,放弃了洗脸的奢望想法;他走到房门口握住门把手推下门没开,又用胳膊肘使下力,门才叮啦啦的在冰的破裂声被推开了。门坎下散落些稀楞的热气结成的冰块,吉德踩着冰块发出嘎吱破碎声音出了屋,扑面的寒气呛嗓门的顶住了肺管儿,他呛得咳嗽了两声,碾着风吹的小清雪粒儿出了门。小风卷的雪粒儿直往脖梗里钻,吉德才想起没戴帽子,又返回屋里从炕梢的柜子上拿起狗皮帽子戴在头上,刚一出屋门大黑狗摇着大粗尾巴迎在屋门口,吉德哈腰拍拍大黑的头,又揉搓了几下,大黑领情的舔舔吉德的手。吉德顺墙根儿的小道儿往后院走去。四排连脊拉磕辫子茅草房透着新鲜儿气儿,在寒冷的冬季显出那么厚重暖和跟踏实,纸糊窗户白茬木棱木框还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味,干净露出冬季难见珍贵土地的旁边堆起高高的雪堆墙足见居住在这里人气谧静、舒适、安心。吉德不忍的在房子前后嘎吱嘎吱转游,十几条或者说二十几条看家狗跟在大黑后面,随着一溜吉德的脚印悠哉。静悄悄的院落透过窗户纸,不时传出踏实的鼾声、孩子叫奶的哭声,还有哼唧放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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