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这荒天野甸子的,啥兽没有啊,能不让俺担心吗?”吉德担心未消的搀着文静师太说。
“娘,咱回去吃饭吧!只喝那两口剩粥哪行啊,我又焖的大米干饭,可香了。这米还是小鱼儿她爹,叫人给偷偷送的新下的大米呢,可不易了。小日本搜刮的邪唬,不让咱们人吃,说谁吃了就是经济犯。”大丫儿关心的说。
“我要吃了岂不也成了经济犯了?”文静师太逗着说。
“管它呢。你那个亲家当个保长就有这点儿好处,还得是偷偷摸摸的,明目张胆的他也得掂量掂量啊?哼,这年头儿。”吉德不满的说。
“我呀,你爹活着那会儿还没觉得咋的,你爹这一走,我才像睡醒觉似的,恨死小日本了。”文静师太一双秀目燃烧着仇恨的怒火,咬着牙说。
吉德看着泡子对面坳里的一窝残荷,有感叹吟道:“泡僻隅角残荷叶,枝枯塌叶无人晓。蛮人赏莲又食藕,污泥不染谁人觉。娘,儿虽是一根儿乌拉草,可也不是孬种熊蛋,俺定要亲手杀了山田那个王八蛋,告慰俺爹的在天之灵!”吉德愤慨的回想:
殷明喜舍身救子惨死在吉德怀里,吉德悲痛万分。他擦把眼泪,背上殷明喜,吩咐牛二等人抬上崔镇长,又叫抬灵的人抬上老油捻子、老面兜子和大锅盖的灵柩,一起到了戒备森严的日本宪兵队门前,搭起灵棚,讨要公理,讨还血债。各商家自发的关门停业,一天,两天,双方对峙着。山田一意孤行,把吉德抓了起来,特务队四处活动,妄图瓦解收买商家复业。然后,又动用军警试图驱散凭吊人群,妄想以武力让吉德等商家屈服。二掌柜多次斡旋,三姨太出面找到那省长,那省长也觉日本人做事唐突,就硬着头皮,拜见龟河二郎顾问,软磨硬泡,龟河出于各界舆论压力,由那省长陪着龟何到了黑龙镇,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训斥了山田,降职任用。放出吉德,又吊唁了死者。
“儿,别灰心丧气的。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蛮干,慎之用智啊?小日本是虎狼之国,不义之师,得势一时,必将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娘是个出家人,劝人为善,本不应该涉足尘事,但没有一个太平盛世,佛家这经也难念,这斋也难化呀?我算想好了,虽不能做啥大事儿,吃斋诵经,保佑那些志士们英勇杀敌,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去。”文静师太说出一个僧人的心声。
“娘,俺一直没跟你说,在抗日这件儿事情上,俺一直在做。要不小日本不会这么恨俺,非要置儿于死地。俺守陵就是想,虎卑势,狸卑身,避其锋芒。老虎撅尾巴,后门立旗杆,德增盛商号叫小日本和邓猴子那伙儿人盯上了,再挣巴就像掉进漂筏甸子烂泥塘里,越挣巴越死的快。德增盛商号俺让二掌柜在那支撑着,把粮号、药号,分号除奉天外,都撤了。俺收拢资金,另起炉灶,借杆子套马,带枪闯荡江湖,嘎伙贩卖私货,行侠疏财,戎马行商。一面打鬼子,一面卖紧俏货,低本薄利,救济民生,赚了钱,支持抗联打鬼子。这样做,目标小,灵活机动,游离于小日本控制的边缘,搅乱小日本的经济秩序,打破小日本的经济封锁,破坏小日本的行业垄断。俺呢,济世救人,人道;赚钱,商道也!”吉德胸有成竹的合盘向文静师太端出自个儿的大胆想法。
“那你不成了生意胡子了吗?”大丫儿开玩笑的说。
“马胡子买卖的干活,大大的好!”吉德学着日系人说话的样子说,逗得大丫儿咯咯直乐。文静师太抿嘴“你呀,你呀”的点缀吉德。
“哎我说儿呀,买卖你愿咋折腾我不管,散摊子也不要怕,娘有钱,保你东山再起。再不行,你就去天津卫找你小舅儿去,他还能不管呀,那还有你一半家产呢。嗨,说不管尘事儿了,不交待清也不行啊!有些事儿你不知道,你爹要活着我就不管了?我想了一大早,还是得说。你愁眉不展的样子,陡然是有难事儿,我不说你就困在那噶达了。这清官最难断的是家务事儿,尤其是你爹一撒手就去了,一切事得你去理顺,你又不好说,当娘的给你馇咕馇咕,你乐意就这么办,不乐意就拉倒。”
“看娘说的,儿正没辙呢。娘啊,但说无妨啊…...”吉德学着京剧的招式,皮哧啦的,拿腔拿调的唱了一句,逗得文静师太直乐,含着笑说:“瞅你那样子,屁拉流星的,没正形的出很像你姥爷,牛哄哄的样子呢又很像你爷爷,奸滑滑的滑头样儿更像你爹,聪明、执着、任性和稳重劲儿是娘的血脉喽!”大丫儿半真半假的问:“娘,好美色又像谁呢?”吉德嘻嘻地说:“像谁?魅力呗!”文静师太说:“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男女都一样。大丫儿你是个有个性的好丫头,自个儿认准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碰一鼻子灰也不再乎,这点儿你很像娘啊!啊,扯远了。儿呀,叫老三搬到黄家大院住吧!你爹生前招老三当上门女婿,为的是让你二娘心里安稳踏实,才这样做的。这样,你就没烦恼了,老三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你爹的家产和产业,咱老殷家也算对得起吉家你大姑和大姑父一家子了。这恩咱得报,我看你爹也是早有这个意思的。你不说,心里是不是早就这么想了?”吉德搂住文静师太的肩膀说:“娘,你算猜到儿的心里去了。不过,俺还有个想法。老理儿说,女人嫁夫从夫,夫不在从子。俺虽不是二娘亲生,可也是殷家唯一的长子,她心里一定有这个想法,左右为难,不好说出口。俺想啊,把二娘接到吉宅来住,还不知二娘干不干呢?”文静师太哼着说:“还是我儿懂事理,理当如此。娘是不还俗的,你跟前儿得有个老人照应,孩子媳妇一大帮,娘也好放心。至于你二娘是不是这个意思,随你二娘意,你咋想,你就跟你二娘咋说?就是不搬过来,也把老三的房子好好拾掇拾掇,隔三差五的住一住也好,使你二娘无话可说。”大丫儿附合说:“娘想的是。你既然在‘公公’灵前当着大伙儿的面认了祖,归了宗,又恢复了殷姓,你就应挑起殷家的大梁,别忘了吉家对你的恩德。二娘虽是庶母,那你也是她的儿呀?就像心儿、龙儿们不也是如此吗?嘿,三国里有个三姓家奴吕布。殷吉德,你两姓家奴,还不上套拉磨?咯咯……”吉德听了,叫声“娘”,就追跑开的大丫儿,“你个小猪蹄子,敢借古讽今的骂俺,看俺不撕烂你的破嘴!”
大丫儿有意躲无意藏的,咯咯的被吉德抓住,她咯咯地缩抱着膀儿蹲下身子,笑成一团。吉德随势脚下一滑,跌倒大丫儿身上,俩人唧唧嘎嘎翻倒在高高的茅草丛里。
文静师太瞅着听着草丛里心爱的儿子和不过门的儿媳嬉闹的情景,心里充满了愉悦和忧伤,仿佛又回到当年和殷明喜在一起的喜悦和沮丧之中……
文静师太看出儿子表面的豁达,掩饰着心里沉重的痛,苦中作乐。这种痛,只有母亲能感受得到,那是一种寻常人难以忍受的拉肉碎骨之痛,呈现在脸上灿烂的笑纹里,也深深隐藏着蛛丝马迹的痛痕,无法掩饰。这种痛,从认母——母不认——又认母的痛苦过程中,己深深的埋在儿子心里了,母亲能平复一些也是微不足道的,这个烙印恐怕一生都难以平复了,直至带进棺材那一刻。
文静师太一步一步远离了吉德和大丫儿的嬉闹声,一步一步向殷明喜墓前走去,不大会儿,传来了“锵锵”的木鱼声和文静师太的凫水般悠扬的诵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