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娃越听脸子越冷,一点儿血色也没有,惨白的吓人。这些咸淡滥事儿没人跟美娃详细叨咕过,更不知道这么严重。美娃瞅着那蜰瘦溜的脸,没看出有啥不对劲,更没看出那蜰脸上细微的变化。美娃涕泗滂沱地问:“那大哥,咱俩可以说从小玩儿到大,和泥玩儿到过家家藏猫猫,你多暂都没唬弄过我,总是让着我,咱们够知底的啦吧?他爹的事儿,你可不能胡乱瞎耪耪,得跟我说实嗑,得交个实底儿?你别记恨他爹打了你,让你没面子,终究你撞了我,他爹山东人的脾气仗性,能无动于衷吗?那他就不是吉老二了?所以说嘛,你就心里受点儿委屈,我会心里存着对你的感激的。” 那蜰拿出手绢想替美娃揩泪,又改变主意递给了美娃,“妹子,别大鼻涕冽泄,尿汤汤的,我瞅了受不了?我都是看在咱们老程的情份上,才手下留情,法外施恩。你说他老二算老几呀他?我认他大贵姓啊?那天要不是冲着你,我搭咯他,还能留着他,早捏鳖咕他啦!你瞅瞅,啥玩意儿呀,好像我嘎巴他似的。妹子,我不骗你,也不蒙你,我嘎嗒这些话,是想帮你,爱屋及乌嘛!我是不想让你伤心,特意来递个话,让你心里有个精神准备,别出啥事儿你还蒙在鼓里呢。有些事儿,我是鞭长未及,爱莫能助呀?日本人不讲交情,狗眼看人低,不把咱这种人当人待,一天像狗似的提心吊胆,猫个眼儿听人家的鼻息。我有时想,这人做的,道貌岸然的装三孙子,气宇轩昂的当大王八,你说我委心不委心呐!好好一个大活人,硬直不起腰板儿,点头哈腰,阿臾奉承,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受那裤裆里的窝囊气?这个差使,我算干得够够的啦!嗨,在人屋檐下,苟颜残喘,滥眼糗食呗!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我额娘可不这么想,阿玛一步高升,把她美的,几宿几夜没睡好觉那真是,逢人就显摆。她以为大清朝又复活了,旗人又可作威作福了。可,她哪知道这里的猫腻呀,水深了去了?” 美娃冷静下来,认真地说:“那大哥,你能跟我念叨这些嗑,说出心里话,我觉得很好受。不过,他爹的事儿,一旦有啥事儿,那啥你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落井下石,使劲地揣咕他爹呀?得帮就帮,帮不上啥我也不怪你,你也别多想啥的。” 那蜰掏出金壳怀表,打开盖,看了一眼,“妹子,我逮走了,那边还有事儿啥的。等老二回来你好好劝劝他,别老和日本人过不去那啥,不当顺民也当个良民吧!妹子多保重,我倒空再来看你啊!别动,别动,我还用你送啊你?”
吉增凝视着铺子门上张贴的通令,久久的站着。五百块,限三天内交清。反之,交宪兵队论处。“娘个跩的,下最后通碟了啊!老子倒要看看你小日本耗子尾巴的疖子一一有多大能[脓] 水!俺就不信你娘匹这个邪了,跟俺来硬的,茅坑的石头,俺这个硬皮儿鸡蛋,倒要碰碰你这块臭石头,你能把老子咋的。管寡妇要孩子一一没有!” 吉增骂着,咳口浓痰,使劲吐在通令上。柜头劝着:“掌柜的,扯这个犯不上?小不忍,闯大祸!咱们先少掂兑点儿,应付个眼目前儿。要说这么个大数目搁谁谁也是够呛,别说咱们现在这个光景了?掌柜的,贴布告的人还扔下话,那话里有话。让你规矩点儿,别再耍啥花样儿,你在日本人那是挂了号的。所以你还是小心为妙,抵防有人捣你的鬼?” 吉增不忿地说:“俺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能咋的俺?净拿死猫吓唬耗子,俺三岁两岁小孩儿呀?就这么个小门小户的破铺子,都抵当了他娘的也不值五百块啊?他们还讲不讲个理法了,熊人也没这个熊法啊?” 柜头说:“话是这么说,掌柜的。牛不饮水强摁头,你有啥法?上哪旮儿说理去,哪有说理的地呀?旗号打着满洲国皇帝的旗号,还不是日本人在那发号施令不是,赶上唱双簧的了,谁说了算,大伙儿谁不明镜似的。就拿街长收的人头税来说吧,还不知装进哪个狗窟窿了呢?我是说,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胯下之辱算个啥屁事儿呀,好汉不吃眼前亏,掌柜你就别置这个闲气了?先上哪旮儿栽兑点儿钱,躲过了眼目前儿这个坎。你要有个啥三长两短啥的,我们这帮伙计上哪淘登活计呀?再说了,那个十家连坐法太缺德了,你不还要牵扯无辜的人吗,咱心里能说得过去吗?也不落忍呐不是?” 吉增烦躁地一甩髻子,“别匹哧啦你?你低一次头就有下次,你咋武大郎卖棉花,人穷货也囊呢?做人要有骨气,人家眼瞅熊你,你也认呐?这不和理法的事儿就得有人扛,都像你熊了熊了的,那多暂能熬出头啊?老这么熊着玩儿,还做人干啥?兔子逼急了,还知咬人呢。柜头,天塌不下来,多大事儿呀?你别事儿妈似的,有俺呢。”
三天一晃就过去了。
吉增把美娃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惹来了一场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