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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嘎!”
大黑门又合上了。
管家胡六,头戴两块半的貂皮帽儿,身穿缎子棉袍外罩缎子狼羔皮的坎肩,千层底的缎面棉鞋,急冲冲走下门楼台阶,回头对站在门口的一个炮手说:“矮矬子,我去向老爷子禀报一声,你看好大门,一个也不要放进来。” 胡六一跐一滑,抖着一只手,喃喃自语,“这还了得,谁禁得住啊?这不要吃人嘛,黑压压的。”
胡六腿肚子发软,一路小颠喝,拐进后院,来到正房,上了石板台阶,手刚搭上房门把手,脚下一滑,呱唧摔进屋,攧(dian)倒横在门坎上了。
姜板牙坐在堂屋里烤炉子,李妈正往茶杯里倒水沏茶,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李妈放下茶壶,赶紧颠了两步,上前扶起胡六,吝惜地扑打身上的雪渍,“哎呀磕的不轻啊,啥事儿呀这么毛拉三咣的,磕个好歹咋整?多大岁数了,还不知稳当点儿,毛兔子似的。” 香香听见动静,也从里屋推门探出水蛇般的身子,伸着拉成长白山似的雪白脸,虱子似的打个哈欠,没好气地说:“啊,胡管家呀,吓死人啦!不年不节的,一大早磕啥头呀?哪来那些礼数,臭毛病!” 胡六正自个儿还丧气呢,听香香的口气和瞧她憔悴的样子,就知道昨黑儿又没过足瘾,老尿槌儿没捣哧好小尿憋子,上我这来找醋溜白菜的邪茬呢,要不早颠上大肥屁股上来显殷勤了?胡六心里暗暗骂了句,尿褯子!佝偻佝欺地连安也没给香香问,就直冲姜板牙一瘸一拐走过去,嗑嗑巴巴地说:
“老、老、老爷、爷,大、大、事不、不好啦!”
姜板牙腾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屁股拱翻了椅子,搭拉着疲倦暗沉的灰脸,猴急地嚷:
“啥事儿,火上房啦?”
香香胸前缀两个吊葫芦,也撺掇过来问胡六:
“你鼻子下没长个嘴呀,吭嗤个屁呀?老爷子不问你呢吗,快说!”
胡六猛抽自个儿一个嘴巴子说:
“我、我这嘴赶驴嘴了,一到真章就不顶壳?大门外来了一大帮地亩户,有几十号人,都拿个破口袋,看来是来掂缀粮的。咋整啊老爷,我都吓傻了?”
香香还没等姜板牙说话,就拿出“大太太”派头说:
“你是管家干啥吃的,死脑瓜骨,让炮手轰走不就完了?这点儿屁事儿,也张牙舞爪的像死了人似的。”
胡六愣愣瞅着沉思的姜板牙没动蹭,香香有点儿急眼了,大声说:
“胡六,我说话不好使是不是?你瞪啥眼你?你还撺儿啦,快去呀!”
胡六还是没挪窝儿,香香气极败坏的对姜板牙说:
“老爷子你瞅瞅,我的话他一个破管家净敢不当耳旁风,反了天了呢?都是你惯的,你倒说句话呀老爷子?奶奶的,一对艮瓜,我自个儿去。”
姜板牙镇静自若地摆下手,制止香香的鲁蛮瞎臭行为,掐下腰,摆出一副家长的权威,又慢条斯理地坐回宽大结实的檀木椅子上,清清噪子说:
“慌啥呀?这事儿,完全在我预料之中。猪怕肥,人怕壮,我是姜家圩子乃至黑龙镇的首富啊,在县上在省里都是挂号的。你们想啊,今年一大旱一大涝,百年不遇,哪个小门小户的庄院人家,能扛得住经得起这么磕打呀?咱们得审时度势,因势利导,不能光打自个儿的小算盘,今年亏了明年赚。胡六,我哪次失算了?人都饿那样了,又下这么大的雪,野味山货也没处打没处寻呀,咱不能火上浇油,激起民变,放一把火把咱们都烧死喽!看着饿死人不管,咱不太没人味了吗?都乡里乡亲的,人缘得混好。咱们这么一做,圩子里又不是我一个人吃地亩,上行下效,这不全圩子缺粮户都稳当下来了。人欠我的地亩,我欠官府的税,小日本总不能隔锅台上炕吧?咱还不当着这满洲国的村长呢吗,扛一会是一会儿,说不定崔武那老小子还奖我个三花五彩的。胡管家,我早盘算好了,咱们这么办。对绝产户免交今年的地亩,再串换十斗粮,度过饥荒;五成户免交一半地亩,那一半今年也不用交,明年年景好了补齐,也串换点儿粮,五斗吧;如此类推,养民生息。另外,对有病人的,有小孩吃奶的,有七十岁老头老太太的,再赏两块大洋。就说是大太太活的时候攒的份子钱,她吃斋念佛一辈,咱替她在天之灵,积点儿荫德。你说你不这样,人都出去颠沛流离的逃荒了,或者守在家里都饿瘪咕了,明年的地谁来种?没人种地,哪来地亩收?没有地亩收,咱们喝西北风去?这些人,你指日本人救他们,还不指黄瓜架上去啦?不过,胡管家你要注意,对不是地亩户,又有粮的,咱也掂兑他们,最多不超过十斗,要不就得罪人了?对这些人,就说串换一斗米,来年老秋还两斗,不还者,除了家长交官府法办外,没收耕地、房产抵债。哎,就可这一年造祸去吧!”
胡六没太弄懂姜板牙这是咋个理儿,这斤斗翻的太离谱,就说:
“这?这?”
姜板牙嘿嘿一笑说:
“这个啥?不这样,我就成了冤大头啦!有人趁机起哄咋办?多串换粮,转手倒卖,多大利呀?拿我当土鳖子,那人还没生出来呢?我这后尾,就是防备这些人这一手的。愿意串换,咱好人做下了,也不吃亏,弄好了,还赚了呢?”
香香听得眉飞色舞,觍觍地走到姜板牙身旁,把手搭在姜板牙肩上,耍贱卖谝地说:
“还是老爷子深谋远虑,老谋深算,姜还是老的辣,人还是岁数小的嫩绰,女人还是柔柔的好。胡管家,我刚才也是一时着急,叫穷鬼气糊涂了,还是老爷子说的对,你就按老爷子说的办去吧!别弄出啥岔儿,把账一笔一笔都记清。人手不够,把劳金多叫上几个。矮矬子那帮炮手和村自治队的人也别闲着,圩里圩外的多踅摸踅摸,十里八村的,穷人有都是,别趁火打个劫啥的。尤其高勾丽屯那边,水稻让大水一冲,颗粒无收,那个屯二鬼子又多,仗势欺人,咱圩子没少挨它们整?嗯,去吧!哎胡管家,过晌儿过来吃下晚饭,我叫李妈多预备两菜,你陪老爷子喝两盅。”
胡六走后,香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