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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儿多有为吉德叫屈的。不明事眼儿的,还对龟河的话,信已为真了呢。
“龟河大佐,俺有一事不明,啥叫朋友?有强拉硬拽的朋友吗?剃头挑子一头热,拉郎配,叫朋友吗?” 吉德一箭中的。
“这,这,……”龟河瞠目结舌。
“俺告诉你吧,大佐先生。朋友,得志同道合。志不同道不合,能成为朋友吗?朋友,得两厢情愿,俩儿好嘎一好,才能成为朋友。一厢情愿,上嘴唇一搭下嘴唇,咱俩儿是朋友了?又舞枪弄棒的逼迫对方,那叫交朋友吗?朋友,得情同手足,同赴荣辱,交颈生死,这才叫朋友!你骑在俺脖子上拉屎,肆无忌惮的埋汰俺,俺能和你成为朋友吗?你刀架在俺头上,硬说俺是你的朋友,这不强加于人吗?谁都知道咱们是水火不相容的两类人,你是中国人的强盗,俺咋能与强盗为伍呐?你不用拿鸡脖子砸俺的筏子,金鸡脖儿是你圈养的中国人中的败类,俺瞅他一眼,都后悔十年?冬至是俺拜把子兄弟不假,俺们不同宗但同族,不做兄弟可做朋友,不做朋友可做乡邻。总之,还没有达到同室操戈的地步,更不能借强盗的刀,杀自个儿的同胞骨肉,那莫免太残忍了吧?你这连猪狗都想不出来的主意,竟出至一个受到早稻田大学良好教育的大学生之口,你不觉得害臊吗?至于王福队,在俺们老百姓眼里他们是胡子,可在心中他们是打强盗的好手,老百姓眼睛是雪亮的。猪身上的膘,哪噶达好,哪噶达孬,一目了然。你让俺帮着强盗打打强盗的好手,那你不针鼻眼儿看人,太小瞧俺吉德了吗?”
吉德凛然无畏地侃侃陈词,弄得龟河抽筋扒骨的拙形裸露,瞠乎其后。吉德丢下不屑一顾的龟河,转身面对大伙儿:
“乡亲们!龟河大佐说,他们提倡禁烟。至打他们来了以后,黑龙镇的大烟馆少了吗?俺看是明里的暗里的,越开越多。俺听金鸡脖儿说,王福队劫的大烟土,就是龟河大佐弄的外快。龟河大佐,没错吧?”
“哪里?鸡脖子虎操的,八嘎!”
龟河狼狈的一脸的尴尬难堪,强作镇静,维护要散架子的尊严,气得啡啡的,不住的向山田使眼色。山田眼睛发直,目瞪口呆地只管瞅着吉德,压根儿没看龟河。
“乡亲们!俺今儿个,要不随日本人去,就得蹲日本人的笆篱子。去,就是卖自个儿,帮拉拉蛄嗑自个儿家的庄稼。俺嚼巴嚼巴舌头,疼,还没有丧志当糊涂虫的地步。”
“吔!吉老大,你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龟河大佐这么抬举你,你倒猪八戒倒打一耙,给台阶不下驴,那就怪不得龟河大佐不给你面子了?来人!请吉大少爷上车。”
山田边说边下令,上来两个日本兵,把吉德架上敞篷汽车,小鱼儿狼哇的发疯,挣开虎头两只大手拽着的花斜纹后衣襟,一步两尥蹶子,几个日本兵上来拦都拦不住,扒上敝篷汽车,亲亲糊糊地搂住吉德不放。
吉德无奈地说:
“孩儿他妈,你这是何苦呢,这不卖一个搭一个的自投罗网啊?快下去,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鱼儿拧着性子,执拗地说:
“我不!要死咱俩死在一块儿!”
吉德抹嗤两眼说:
“你哟,俺受韩信胯下之辱不足兮,你一个娘们家家的抛头露面,野兽是不会怜悯你一个弱女人的。还会恬不知耻的炫耀卖讽你,以此挟持俺。”
小鱼儿显得临危不惧,生死置之度外,又挑皮逗嘴地说:
“孩儿他爹,能咋地你?你一个大老爷们怕啥呀?铁打的脊梁金铸的膝盖,大不了一个死!窝窝囊囊的活着,还不如死个腰杆直。我娘们不假,就陪你显摆一把,抖抖母鸡毛。我呀,穆桂英陪郎君上沙场,轰轰烈烈、爽爽快快地当一回杨门女将,咋样?”
吉德心里是麻杆打狼,怕的是两头,晃着头说:
“你呀,俺拿你没办法?又耍上老姑娘小性子了,多暂能改一改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任性劲儿呢?嗯,这也好,省得俺打发小鬼招呼你啦,一块堆见阎王去吧!俺是拿孩子打狼,豁出去了。可、可你不能扔下那窝小崽子不管吧?小鬼子要把咱俩窝老啦,驴驮马拉的那帮小崽子没爹没娘的,可咋整啊?”
小鱼儿动气地说:
“贼钻被窝不说,还撂胳膊蹬上了腿,这不欺负到家了吗?我是死也咽不下这口气,这不拿二傻子不识数吗?我倒要看看小鬼子敢把你咋的?老娘可不好惹的,我豁出小命不要,也不能让他们动你半根毫毛,碰倒喽我让他们跪着扶起来?他们要敢碰你,我就死给他们看?你是咱家的顶梁柱,不能有半点闪失。你别抽抽囊囊的牵肠挂肚,孩子们我都交待给月娥姐了,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他们不放你,我陪着。他们一天不放你,我陪你一天。他们一个月不放你,我陪一个月。他们一辈不放你,我陪你一辈子。我这辈子就是你身上的虱子跳蚤,肚子里的蛔虫,硌应死你!哼,瞅啥瞅,没见过呀?你拔啥豪横?小鱼打横,鱼鹰也白搭!”
吉德亲妮地搂紧小鱼儿,心爱地说:
“俺这一生一世就好一口,多愁善感,怜香惜玉,见不得女人给俺一点儿好?都说两好嘎一好,俺都成了一块心病了。你说你们仨,还有大丫儿,俺哪个放得下,就怕你们受一丁点儿屈。有一点儿疤楞结子的,俺那心呐,比刀割的都疼,都淌血呀!你说你冒舞喧天的,来这一下子,俺,俺那心里能好受吗?你瞅俺好像整天价没正形似的,一出一出悬得楞的,可俺心里装的都是正事儿。俺不是非想和日本人较劲,俺一寻思起杉木唆使日本浪人,放火烧咱大舅扎皮货的马神和咱家的铺子,心里就犯堵,硌应日本人。他娘的,又来了这帮如狼似虎的鬼子,更是雪上加霜。挥戈弄棒的,俺一瞅就眉头紧锁,心里聚个大疙瘩!哎,他们不往好草赶,越整越猖狂,有恃无恐,俺心里就萌生了一个念头,不管好人赖人,只要你打鬼子,俺就出钱出力,搭上一条命又能咋的?本来俺就是个穷光蛋,一无所有。还不是这噶达人好,水好,才使俺暴富,显山露水了。要不俺干啥头拱地,又买机器又合伙的,不就是想和他娘的日本人较量较量嘛!财大才能气粗,没有本钱,你咋打鬼子?马瘦毛长,人穷志短,小鬼子凭啥咋咋呼呼的,不就是腰比咱粗吗?俺要千方百计多弄钱,捐给像邱大哥、姜尚文、草上飞、鱼皮三等这样的打鬼钟馗,等把鬼子赶跑了,俺就本本分分、安安静静的过咱们的小日子,把爹娘和春芽接过来,咱一大家子和和美美的享清福。俺到那时,啥也不干啦,好好地稀罕稀罕你……”
小鱼儿掏心窝儿地说:
“我最担心的正是这儿事儿。拿脑袋当枪使,悬得扔的。你往后多长几个心眼儿,表面和日本人整个虎皮色,别硬碰硬?小鬼子这是刚落草,翅膀还没硬呢,睁一眼闭一眼的任你胡闹,等羽翼丰满了,还不下刀子呀?你往后别啥事儿都打头阵,委以如蛇,眯在草棵里,背后多给日本人捅几刀子。瞅你整那苦肉计,把自个儿都搁进去了?哥们哥们整得硌啦巴生的,朋友朋友整得不清不混的,家里外头没有不说你的。就连大舅都蒙在鼓里,大舅妈哀声叹气地说你变了。只有蔼灵和我心里明白,我又不能挑灯说亮话,只有心里替你抱委屈?”
吉德端着小鱼儿的下巴子,端详着说:
“你咋猜出来的是苦肉计?鬼人精!”
小鱼儿一笑一抹搭地说:
“买的没有卖的精。你说的话你忘啦!”
龟河愣愣的瞅了好一会儿如花似玉的小鱼儿,对山田在他耳边搬弄舌头,也没进盐尽。他摆手制止了日本宪兵的阻拦,心里佩服小鱼儿为夫情切切凛然舍身的勇气。嘴上又大放厥词:
“哈哈,搬来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大伙儿都瞅见了吧,吉大少爷,夫妻双双主动为皇军效力,这真是天皇陛下的洪福啊!人心所向,众望所归,所向披靡,不可阻挡!几个小螳螂,妄想阻挡大日本皇军的战车,谈何容易?东北娘们大大的有种,爷们大大的,我的欣佩。大日本皇军洪水猛兽的干活,几个马猴子通通的不在话下,一勺拿大。真是天助我也,大大的开路!”
马六子轰开众人,闪出一条道,日本兵摩托车开路,龟河和山田坐着敞篷小汽车居中,十几辆大卡车拽着大炮的鬼子随后,吉林治安军拿脚当汽车轱轳尾随,倾巢而出,浩浩荡荡地开出了黑龙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