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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的,能软能硬是能屈能伸的意思。小小脑瓜儿,就歪歪腚,没出息!”
四龙拽拽小鱼儿的手,天真地说:
“妈,俺小牛牛,能软能硬!”
好灵婆婆和大家伙儿听后,更是乐得不行,一切愁云苦雨早抛到脑后了。
殷明喜踩着笑声进了屋,晚生们忙站起身,叫了声爹和大舅。孩子们呼上前,围着争抢叫舅爷和姥爷。好灵婆婆欠身下炕,拉着殷明喜的双手,寒喧说:
“亲家公,你个大呀,天塌下来能扛得住。脱离虎口,有惊无险,化险为夷,福星高照,祖上积德了。我听说你拧在笆篱子不出来,非得弄个子午卯酉,讨个说法,有骨气!你这一根筋的毛病也得改改,日本人要不想仰仗你,那你亏可吃大发了?不是老大脑子活,有智慧,你爷俩儿还不知啥时出来呢?谄媚之言,小泥鳅翻了大浪,蛟龙落沙滩,狗都欺呀?我看呐,都是那猴子使的坏,背后拿舌头捅尿窝窝,多阴损,借刀杀人。”
“亲家母,贤内助啊!看啥事儿,一碗水,一根针。要不亲家公咋能不倒翁似的,有你啊!俺这老伴也是贤内助,吃喝拉撒,样样没说的。看事儿就不行了,拿针鼻儿当放大镜,越看越窄。酱碟盛水,浅了去啦!亲家母,你平常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家虎啊,今儿个可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大姑娘坐轿,头一回迈俺家门坎。百灵她娘,管好吃歹吃的呢,留亲家母吃饭。难得来一趟,你们坐着唠,扯老婆舌嘛,越扯越有扯头。俺和老三,去看看他转轴大爷。唉,小日本也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一个三代同堂,好好个家,弄成这样子,想想俺都心酸。老三呐,带上些大洋,看看你转轴大爷去。”
吉盛答应着,转身出了门,去准备车马。没多大会儿,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哭丧着脸说:
“大舅,啊爹,不好了!转轴大爷家来人报丧啦,转轴大娘归西了。”
“啊!?”殷明喜和大伙儿,不约而同的发出惊疑问询。
来人悲伤地说:
“老太太本来就对东北寒冷天气不适应,一直齁瘘气喘的拉风匣。这回一气一吓,病情加重,一口气没上来,就脸白气断。殷老爷,快去瞅瞅吧,俺家老爷搂着老太太都傻啦,也不哭也不叫,嘿嘿地一个劲傻笑。小的劝也劝不了。少奶奶满院子乱跑,吵吵‘死了好死了好’。全家乌烟瘴气,全乱了套。”
“老三,快让老板子套车。造孽啊!家破人亡,家破人亡!” 殷明喜在屋地转了两圈,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茫然地对吉盛说。
“大舅,啊爹,车早套好了。套了两辆,在门口等着呢。” 吉盛答道。
殷明喜和殷张氏等众人到时,吉德已指挥伙计们开始在院子里搭灵棚。棺材铺掌柜郭二,已叫来铺子木匠,正挑选早备好的寿材,准备椽棺廓。还有帮人搭爨(cuan)垒灶,准备白饭。纸糊匠也陆续扛着秫秸杆儿,扎巴祭祀用的纸活儿。
钱百万和掌柜们,比殷明喜早来一步,忙迎上去:“亲家公,你不在家养养,跑来干啥?”
“这刚报信,人就上来啦?咋这么快?” 殷明喜边走边不解地问。
“啊啊,都是二掌柜之功,料事如神。你回来时,他打个照面就没影啦,找来华一绝,给转轴嫂子掐了脉,知道转轴嫂子油干灯尽,就提前张罗转轴嫂子的后事儿了。要不转轴嫂子连个装老衣服都穿不上囫囵个的,是二掌柜和几个伙计,在转轴嫂子还没咽最后一口气时,穿上了装老衣服,也算尽了叔嫂之情,兄弟之意了。” 钱百万解释着说。
“二掌柜多暂都是神出鬼没的,让人始料不及,多亏了他。” 殷明喜说。
老转轴子蓬头垢面地坐在厦屋门坎上,呆呆痴痴地瞅瞅这儿,看看那儿,最后死死盯住盖着黄布的停尸板上。然后捶胸抱脑,拼命撕扯着没有几根的白发和苍白的胡须,歇斯底里的嚎哭:
“都愿俺呐老死鬼,你没到寿禄啊!鬼阎王错抓了你,你逛一圈回来吧!俺不许你狠心撇下俺,撒手就这么孤单单的走喽!你要等等俺呐,俺那苦命的老蒯呀!你走了,俺可咋整啊,俺那短命的老死婆子呀!小鬼子,****的,俺弄你娘!啊啊,这不要俺老命吗,****的小日本!俺招你惹你了,下此毒手啊?不是人揍的小鬼子,啊……”
老转轴子伤透的心,又蹂躏碎了。怀着恨,揣着仇,掖着无奈,没了声音,搭下头,嘴斜歪,瞪着眼,肉球似的堆碎瘫在门坎下。寻着老伴的魂魄,结伴走了……
“老哥老哥,你醒醒啊!俺的哥呀,醒醒!睁眼看看俺呐老哥。俺来晚一步,你咋不等等俺说句话呀?啊俺的老哥,啥憋屈……咱俩儿脚前脚后来到这噶达,二三十年,情同手足,哥们似的,磕磕绊绊不是过来了吗?咋就这么急着走啊?……”
“大哥,你死的冤呐!”
“ 哥呀,你还没到花甲之年,死的惨呐!是小鬼子逼死的你呀!”
殷明喜抱着老转轴子的大肥头,老泪纵横,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哭得死去活来。大伙儿围着老转轴子的尸首,咿咿哇哇,念念叨叨,悲悲切切,哭哭啼啼,悲伤的魔影缠捆着每个人的心,把人脸扭曲得变了形。
“爹!娘啊!儿不孝啊!”
小转轴子走不成步,爬不成形,匍匍跪跪挪动着松垮的皮囊,托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嚎叫着向老转轴子尸首爬来。几个小孙子小孙女,咧着大嘴,哇哇哭着,跟在小转轴子身后,“爷爷奶奶”地哭叫。
大伙儿见状,七手八脚扶起瘦得脱了相的小转轴子,蹭蹭歪歪挪到老转轴子尸体旁,扑在身上。
“爹呀爹,干啥抛下儿个个儿走啦,你好狠心呐!娘啊娘,儿命苦啊!爹,娘……”小转轴子嚎啕大哭,昏死过去。“小转轴子!小转轴子!你醒醒。小转轴子!” 众人叫着小转轴子的魂,二掌柜掐着小转轴子的仁中。“爹爹!爹爹!你可不能死啊俺的爹呀!娘疯了,你再有个好孬,俺们依靠谁去呀?爹爹……”孩子们吓得嗷嗷直哭,大人们手忙脚乱,伙计们跑来跑去,整个院子乱成一锅团。
哭声,嚷嚷声,怒骂声,搅得天昏昏地暗暗,日沉沉,云颤颤,鬼泣神落泪!
发送完老转轴子老俩口后,商铺掌柜们从悲伤中挣脱出来,选择抗争,一致推举殷明喜为商会会长。
殷明喜转辗反复想,众意难违不得不临危受命。他不得已而为之,有生以来,捏着鼻子,撑着脸,第一次干了违心的事儿。这干这个会长,殷明喜心里还有秘密和隐痛,就是这会长他不干,邓猴子有可能阴谋就得逞了,那商家就要遭大殃!另一个,他不干,小鬼子也不会放过吉德,就会缠上吉德,这汉奸骂名,个个儿担过来,也不能叫吉德遭这个千古大罪。
龟河二郎哈哈大笑自个儿怀柔谋略的高明,贬斥山田等人的愚蠢。山田不服地当着邓猴子面抱怨,说龟河打肿脸充胖子,净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瞅殷明喜就职那天,一瞅见咱们,那老脸拉得比驴脸还长,蝎子夹尾巴,正常吗?不嚣张的蝎子更毒,谁知他是安啥心?竟然老狗上套拉磨了,让人不可思议啊?邓桑,堕高堙(yin)庳(bei),你虽没如愿以偿,那也给我盯紧点,拿出你拿手好戏,多使绊下套,让他老公公背儿媳妇,里外不够人。最起码弄他个狗汉奸的骂名,让他有口难辩,臭死他!邓猴子虽心里不淤作,还是心满意足地点头称是,脸上挂着阴险惬意的奸笑。
彪九趁着夜色,在苏苏屯江甩腕子下了货船,泅水来到岸上。他扒开岸上散发着阵阵清香味的高蒿,警觉地瞪着双眼,四周踅摸好一会儿,看看没啥动静,蹬爬起来,撩开大步,直奔十颗杨树林。
彪九随货船到哈尔滨,来回走有半拉多月二十来天。在茫然和焦虑中,等待冬至。在此期间,最担心最可怕的消息,炸裂了他的耳膜,轰得大脑浑浆浆的,六神无主,七窍出壳,黑龙镇沦陷了。短短的几天,他心乱如麻,怀里像揣只小兔子,忐忑不安,整日徘徊在码头上。晚上坐在船头的缆绳上,百般无聊地喝着闷酒,像小时候躺在山坡上一样,数着天上的星星。大副和二副,天天晚上去海员俱乐部,喝得烂泥似的很晚才回来,每晚搂着坦胸露背的白俄娘们回船上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