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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梆子刚敲过,王福跪在“达摩多罗” 小金佛前,打卦起课后,飞身上马。
他一马当先,走在马队的前头。马蹄子都用棉布包裹上了,悄无声息地由东西大街朝东城门走去。后面跟着郝忠的警备队,红枪会,马六子的警察,商会巡察队。到了东城门,取六六大顺之意的商会六盏防风灯下,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殷明喜,崔武,吉德,吉盛和民团各路头目,“凄凄惨惨”地为“逃跑”队伍送行。
殷明喜端起一碗老山炮酒,敬给王福,“大当家的,一定要回来呀!俺在明月楼设宴,为你和弟兄们庆功!” 王福在马上接过酒,用左手指在酒碗里蘸了三次酒,对天对地对心中的神,弹了三次酒。然后,一饮而进。随后把碗摔在地上,摔得粉碎,表示‘不成功,则成仁’的决心。“王某谢了,明月楼见!” 随着乌鸦嘴一声“开城门喽”喊声,接管城门守卫的民团团丁们,徐徐打开城门。
王福出了东城门,回头瞅瞅身后淹没在黑暗中的黑龙镇。一股酸楚涌上心头,黑龙镇呐黑龙镇,我‘虎头蔓’还能回来吗?
队伍绕道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就直奔西边桦树川后大洼子。
这个大洼子有一百多丈方圆,慢坡下去,洼底儿有半丈多深。天旱洼子底部无积水,却长了大半人来高的水稗草,正好便于马匹的隐蔽和啃青。在大洼边上王福下了马,吩咐四个马夫和两个铁匠拐子[风箱的拉手]看管好马匹,听枪声打响后,把马匹全部赶上战场。又吩咐七巧猫和二十多个喽啰,不要下马,骑马跟随。然后带着队伍,消失在西边苏苏屯与黑龙镇中间官道的桦树林子里,一点痕迹也没有。
东城门“吱吱嘎嘎”的关上了。
城门这一关,吉德心情沉甸甸的,久久地站在城门楼下,默默地祈祷出征队伍能够凯旋。看着漆黑的城门感慨万千,眼下民团接管了城门的管辖权,明天将落入谁手他不敢往下想。这个城门见证了黑龙镇的兴衰和荣辱,门里门外两重天。他仰望着夜空,繁星眨眨,显得那么安宁和恬静。而此时他的心翻江倒海,烙开了发面饼。黑龙镇,黑龙镇啊,俺的黑龙镇!日本人真的占领了黑龙镇,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天地呢?俺能适应这种生活吗?这商行还能顺顺溜溜的做下去呢?这生意咋样做才能不失祖宗的尊严呢?往后又咋样面对日本人的奴役和统治呢?咋样做才能不丧失人格和良心呢?有谁能回答他呢?
“德儿,别想了。啥逆境都得活下去,面对现实就是勇敢者,逃避没有出路。孩子,想开些。”
殷明喜轻轻拍拍吉德的肩膀,柔和委婉地说出心里话。
“大舅,不知咋地,队伍一走,俺这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末日到了。天要塌下去,地要陷下去,没有了奔头。对往后的日子,渺渺茫茫的。大舅,你说,这往后的生意咋做?咋样做才能同汉奸区别开来?日本人天下,你不可能不和日本人打交道谈生意吧?日本人能待多久?一天两天,咱们歇业打烊。日子久了,这生意不做吃啥?”
吉德把心里想不开的问题,一古脑抛给了殷明喜。
“你歇业?小鬼子不砸碎你的脑瓜子,它还要粉饰它统治下的繁荣呢。它梦想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不是?你想想,咱们出去走这一路,哪噶达不是吹嘘这一套?” 吉盛抢白说。
“生意照做,买卖照开,啥生意不能做,丧良心的生意不能做。啥事儿不能做,帮日本人坑害中国人伤天害理的事儿不能做。啥日本人不能处,狗头梢脑,踅摸祸害中国人,骑脖梗拉屎的日本人不能处。只要对中国人有利,打小鬼子的事儿都可以做。这样个分水岭,还有啥事儿懈怠不开的。”
殷明喜说的头头是道,吉德心里豁然亮堂了许多。
“嗨,别看现在风平浪静,天明就是血雨腥风了。大舅,这邓猴子可不是个物,他回来非得对咱们下茬子。他不仁,咱们也不义,先下手把他干掉!”
“谈何容易呀啊?他可是小鬼子的红人儿,山田手中的王牌。‘强龙’手里捏的地头蛇,毒牙早就呲呲地要咬人啦!”
他们爷几个,心事重重地走过牌楼,来到静悄悄矗立在十字路口的街心塔前。团丁们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地来回巡逻。商铺门前悬挂的夜明灯,闪闪的,把街面照得灰蒙蒙。
崔武和水蛇腰衙役,急忽忽地从南北大道北面向街心佛塔走来,身后很远处有老板子吆喝牲口的声音和马蹄声。
一个刚换岗的团丁,端着铮亮的扎枪,拦住崔武的去路。
“干啥的。口令!”
“抗日!”
“打鬼子!走吧。”
“这是崔镇长,后面马车也放行。” 水蛇腰向团丁说。
“崔镇长,转眼功夫你就没影了,跐仍哪旮子去啦?这鬼鬼祟祟鼓捣啥呢?” 吉德喊着崔武,并责问他。
“鼓捣啥?揩屁股去了。”
“谁的屁股这么金贵,还劳驾镇长大人亲自动手?不会是哪个娘们屁股刺挠喽,你去给挠痒痒了吧?”
“大老爷们屁股,你挠试试,还不挑了你眼皮?”
“咦,你身后还来了两挂马车,装的啥东西,满满登登的。”
“你上车那噶达瞅瞅,拉的是啥?都是郝忠警备队的家巴什和衣被。”
“唉,天啊!俺,俺咋把这茬给忘了呢?”
“你多聪明,拔根眉毛,都能当哨儿吹,还能忘了这事儿?”
一个团丁跑过来,“报告吉团总,车上都是大兵的一些破东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