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拥着邓猴子倒着个到了贮木场大门口,山田拎着枪,带着岛雄一班人,从贮木场院里冲出来。山田一看汪洋背着邓猴子,气得鼻子一歪,“找到了?”汪洋抬头说:“江风吹了一宿,冻的不行了。”说着,朝后院的护场队跑去。杉木在护场队院里转磨磨呢,一瞅见汪洋背着邓猴子回来了,“哎呀这怎么搞的吗,人咋样了?”瞪眼完哭丧着脸说:“还活着。”杉木说这就好,快放屋去。
山田跟进院,气哼哼地对杉木说:“这是杀鸡给咱看呢?我说不能坐着等,得下手了。先下手为强,不下手遭殃,这黑龙镇垂手可得,你怕的啥,坐失良机呀?你再看看,这护场队真的成了邓家军。你我谁也没下令,也不打个电话,邓猴子的儿子当了太子,下令找人,人就听了。多大的事儿,调动百号人,这不大权旁落了吗?这不说,这是谁的地盘,你枪炮呼嚎的,这要叫曲老三的人马盯上,一下就包园儿,咱的苦心不白费了吗?我跟你说,必须整肃。打今儿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动一兵一卒。”杉木说:“这不事出有因,又突然吗,又不是……”山田说:“荒唐!荒唐啊!这要枪口对着咱们,你后悔就晚了?”杉木一愣眼,“谁敢?我出的钱,能养一帮白眼狼?邓桑对我是忠诚的,你不用疑神疑鬼。你想拿护场队当皇家的军队使唤,那万万不能,我搭不起!我这若大个产业,来之不易,需要人保护。你腿肚子贴灶王爷,人走家搬!我一旦作了蠢事,将万劫不覆?”
山田气的不想和杉木理论,“特殊班,集合!我做点惊天动地的事儿,叫你看看?”说完,带岛雄一班人进屋密谋去了。
杉木仰天长叹,“战乱战乱,我的木头也卡在东省哈埠发不出去了。这里四面埋伏,四面楚歌啊!树欲动,风不止,说不上啥时候邪火就烧到我的头上了啊?关东军你要打来就打来,还等啥呢?这噶达,坐在火堆上,满是仇恨的眼睛,我耗不起了呀?要不你就消停停的撤军,抹去仇视,我得做我的买卖呀!”
胡来弄个拉脚车把华一绝好不容易弄来,又把大傻瓜也捎来了。杉木看了,也跟进屋。
华一绝扒开邓猴子眼睛看看,又号了脉,酎开被花瞅瞅,“下手不狠,都打踢在暄肉上了,没大碍。”又对大伙说:“这是遭人暗算了,报应啊!还好,留口气儿,冻的,拿大被焐焐,再喝点儿姜汤,抓几副药,几天就好了。”说着,开了药方,“你说,这才消停几天,又惹活上啥祸了?你个个儿啥人个个儿不知道啊,还舔小日本的臭脚丫子?”杉木一愣眼,“华老先生,说话不要带刺儿吗?”华一绝瞅着杉木说:“这扯的。我说呢,还真有这臭脚丫子啊?”说完,华一绝冲杉木笑笑,跟胡来走了。
大傻瓜叫瞪眼完去伙房熬了碗姜汤,喂着喝了,邓猴子缓过来些,对一直守护在身前的汪洋笑了一下,“我没看错人,好样的。”大傻瓜问:“老邓,谁干的呀?”邓猴子眨巴几下眼说:“我哪知道啊!”邓猴子眼前突然又映现那个晚上在美枝子浴汤遭劫的一幕,“那人穿一身儿的青布衣服,蒙着脸,一声不吭,扒光衣服,绑上照胯胯轴子狠狠踢了几脚,就蹽竿子了。”大傻瓜阿弥陀佛的说:“这个挨千刀的,还算个人,没往死里整你。这是你干啥缺德事儿了,警告警告你,提个醒。你又做啥祸害人的事儿了?你说你们爷仨啊,没一个叫人省心的。我待在家里,一天提个心吊个胆,都提溜到了嗓子眼儿了。”大傻瓜边说边“呜呜”哭起来了。
这天晚上,黑龙镇发生了两个看守炸炮台的岛雄弟弟和川岛两名日本人的警察被杀,岛雄弟弟和川岛两个日本人被救出。同时,县府镇衙的民国旗帜被换成日本的太阳旗。
一时间,黑龙镇炸开了锅。
孙二娘的小吃铺里,聚满了人,扯闲笸箩。
刘大麻子的麻坑、麻眼、麻点和麻豆四个儿子,不招人搭理的坐在一张桌子,抠抠馊馊的叫了咸煮豆和干豆腐丝两碟小菜,甜拉巴唆地抿着小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支愣着耳朵听老歪、老蔫、老面、老屁、老赖、老邪一伙人闲扯。
老歪夹一粒炒咸豆放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着,“这邪性了啊,旗挂那好好的,谁就给换了呢?”老面撇拉擓哧地磨唧一嘴的咸豆渣儿,瞥着说:“你他妈傻啊?这不明摆着,谁干的,你有小日本那块膏药啊?”老邪一拨拉老面的头,“你就说日本人干的呗!咱老歪那孩子脑袋叫驴踢了,没你那两下子,炉筒子拐脖儿会拐弯?”老蔫一拍桌子,“妈的,这些鸡鸣狗盗之徒,咱把小日本全抓了,撅了得了?”老赖晃头说:“那也冤枉人。”老蔫噌穿起来,指着老赖骂道:“你******替谁说话呢,还是中国人不?这小日本没一个好揍,全犊子!杀警察,劫出炸炮台的日本要犯,这不骑老虎脖颈拉屎?”老赖说:“你也别一律打家伙,日本人里也不是全坏人。邓猴子坏,你也坏呀?”老邪哈哈,“那老蔫不是邓猴子儿子了吗?”老蔫说:“去你妈的。你才是那犊子的儿子呢。”老歪说:“邓猴子叫不知啥人给教训一次老实多了啊?”老面说:“狗吃屎,他能老实喽?鬼就是鬼,装啥也是骷髅!”老面抠抠黑黢燎光的耳朵眼儿,把手指头上的耳屎冲老蔫脸上一吹,挂在了老蔫的擀毡的胡子上,老蔫“操,吹啥吹呢”的抹下胡子,“我可听说小日本那大炮可厉害了,北大营就几炮,就炸鸡窝,蹽丫子了。这都是听石川那些小日本说的,咱是没见着。就咱那老城门一壳一个,像搧帕击(纸叠的正方形,几个人玩的游戏。)似的。那炮壳的还远,从咱这噶达一炮就能打到姜家圩子。跟焦老爷子修的大清土炮比,咱那就是放个嗤花,不丁屁用?”老屁拿筷头子点着老面,“你妈的,日本人给你啥好处了,金条,还是大洋日元啊?它那大炮再好,轰的还不是咱中国人哪?你以为那是过年放炮听响呢?那大炮弹有你沉了,一炮下去得炸死咱多少中国人哪?你没爹没妈,你没有老婆孩子呀?一炮把你鳖咕了,你老婆不得带孩子走道(改嫁)啊?啥玩意儿呢,四六不懂,里外不分,那炸的是咱吃一个祖宗咂咂的同胞,不是外人?你没听国高的学生们讲啊,你白听了,没过脑子?比干没心,那是叫妲己所害。你没心,谁害你了?咱那土炮不厉害,不厉害小日本细作咋还拼了死命要炸毁呀?你别拿舌头搧扇子,长小日本威风灭咱自个儿志气,小日本要敢到咱这噶达来,就咱手里的红毛扎枪大刀片也囫搂个饱,不能像北大营那帮吃**拉熊的玩意儿?”老面叫老屁扒哧的哑口无言,脸是一赤一白的。
孙二娘端来一二泥瓦盆子浮溜浮溜的猪肉炖粉条酸菜,“刚出锅,趁热,吃完了好修城墙去。这上冻,一镐下去弹脑瓜嘣的,多吃点儿,好有劲干活。瞅啥啊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咱老娘就这点儿能耐,不要钱,犒劳你们的。老屁,冲你今儿说的话,你多吃。这老屁啊,平常吭哧瘪肚的,上边嘴秃噜的没有底下屁眼儿嗤溜的多,今儿苞米瓤子把底下碓住了,屁都搁上边嘴冒出来了。这世道啊,这是逼哑巴说话啊?老屁说的在情在理,官家熊,咱抿裤腰扯大襟的不能熊,是个爷们!老屁,老娘和你喝一盅。小日本要打来,我这大老娘们,拎烧火棍拿菜刀顶菜板儿也要上,宁可脖子断了腰折了,也把小日本剁巴了。就冲这,咱们干啦!”一旁的麻坑拿筷子敲着桌边说:“孙二娘,你老圈蒯说啥大话呀,小日本来了,都得吓尿裤子!”老邪横愣着麻坑说:“你小子嘴拿娘们垫裆布抹的呀,说话咋那么埋汰呢?不行叫你爹重新回回炉,让你妈再生个干净嘴给你按上。损揍!”麻坑腾起来,指着老邪鼻子,“损色,你******骂谁?”老邪挑事儿敢顶事儿地说:“谁嘴纥拉啷唧的我就骂谁?捡金捡银还有捡骂的。不作孽,能生一窝的麻天?”这下子,一石击起千层浪,四个麻小子可不干了,呼啦一下子围了过来,麻坑扯过老邪脖领子就要动手,孙二娘拿胳膊一摚,双手叉腰,凤眼圆睁,吼道:“我看谁敢在老娘这噶达撒野,都老实点儿,别鸡零狗碎的。大敌当前,小日本就要打到家门口,狗仗狗仗的,还有这工夫扯这芥菜疙瘩?有这劲儿,憋足了,留着打小日本!”孙二娘的申明大义,说到裉节上了,都蒙圈,给镇住了。
孙二娘缓下气来,给麻坑四个倒上酒,又回身给老邪一帮倒上,个个儿举起酒盅,“今儿这壶酒算我的。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窝着这气干啥呀?家阖万事兴,内讧外人欺。没听蔼灵的学生们说吗,咱中国老窝里斗了,叫小日本钻了空子,插上一杠子,搅得咱不得安生。人家快打到家门口了,咋办?”大伙七嘴八牙地说:“和小日本干呗!”孙二娘齐棱嘎嚓地说:“人和心,马和套,到时候,谁都别尿唧唧的装三孙子?我看谁装熊,我就拿擀面杖削拉胯(掉腰子)他!谁要和小日本豁出命,我孙二娘就为他摆席,白喝三天!来,为咱黑龙镇不遭小日本祸害,干杯!”大伙干了,老蔫着竖大拇指说:“孙二娘,你真有种!”老邪说:“孙二娘没有种,能个个儿挠炕席花子甘靠这些年?贞节烈女!咱们大老爷们,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能挨孙二娘的擀面杖嘛,得叫她给咱们摆席,喝它三天三宿!我倒有个奇思妙想,谁要成了打小日本的英雄,谁就娶了孙二娘作二房!”哈哈一顿起哄,老邪屁股挨了孙二娘一脚,“我孙二娘也豁出去了,谁当英雄我就上谁炕当二房!”麻坑说:“那我可不干,我妈非打我,你咋娶回个妈!”孙二娘一笑,冲麻坑说:“你几个要改邪归正,打小日本,我就认你几个当干儿子。”麻坑说:“这还不是捡个妈嘛!”大伙扔下两钱要走,孙二娘把钱退回,拎出捂着小棉被两花筐,“把这两筐馒头捎上,省得我再往城墙那儿跑一趟了。”老邪拎起一筐,冲麻坑说:“你妈今早不吵吵叫你们去跟大伙修城墙吗,走吧!”麻坑懒溻的看看麻豆几个,“省挨妈骂,去吧!”孙二娘也哄着麻坑几个,“去吧,多一锹土,多一份安全。”孙二娘送到门口,“冷了,就来喝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