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旋风卷走了蒙在姜武氏身上的白布,飘飘的腾升,迎着从云缝中射出的夕辉,融在光芒中。
“儿呀,你妈走了!”姜板牙耨着仰望着远去不见的白布,抖着嘴唇淌着眼泪冲痛哭失音的尚武尚文劝说:“你妈坐禅走的,没遭罪。叫佛收了去,哭两嗓子就行了,叫你妈顺溜上路吧!”
尚武尚文爬过来,抱着姜板牙大腿又哭了一阵子,叫大家伙劝起,回到后院屋里,一一见过亲戚近邻。坐下后,姜板牙问胡六,“老阴阳先生算好入殓出殡的时辰没有啊?”胡六说:“老爷,老阴阳先生按阴阳八卦推算过了。麟、凤、龟、龙为四灵,数中九大。大太太定在九天头儿出殡。大太太属相属龙又走于龙年。龙乃有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九像九不像’之说,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骨头上刻的文字说,龙乃兽首字似苍天震撼发怒的面状,蛇身形似老天爷驾驭云团播洒灑雨的闪电,发出隆隆雷声,故而龙字而兽首蛇形,附会为鳞蟲之王。大太太貌美又如鸡头、蛇颈、燕颔、龟背、鱼尾、五彩凰的凤雀儿。凤雀儿乃老天爷行云布雨的风,它拂过耳旁发出风声,像飞鸟一样飞行,故而风字鸟形,不与燕雀为群,谓百鸟之王。龙凤皆乃興风送雨的天神,大太太圆寂那夜,故而天降大雪如龙翔凤翥,铺天盖地,一片白茫,覆没浊世,净化天地,大太太才乘鹤而去。按子、寅、辰、午、申、戌、丑、卯、巳、未、酉、亥十二个时辰,大太太生身为凤雀儿,占的又是龙年的龙的属相,戊辰时辰对辰龙属相,入殓、起灵、出殡、下葬都在这辰时里最好。辰时七时起入殓,摔瓦盆起灵出殡,辰时九时末下完葬。这凤雀儿占龙的辰时,大太太安息呈祥,荫泽后人。”姜板牙满意的点头儿,“胡六子,派人通报那些有筋头搭嘎血缘相连的亲戚、来往不错的朋友乡邻,明天辰时发送大太太。”吉德插一句建议,“爹,你别忘了你头上还戴着乌纱,上头别落下了礼?大哥、二哥也是一方诸侯了,搭上军界的,也告之一声吧!”姜板牙一拍大腿,“还是我姑爷眼眶子大耥,对对!胡六子,这雪啊,明儿春是涝定了。这道上的雪叫人畜耙哧的,也叫风刹实成多了,马啥的也不至于掏裆,也禁得住了,多派些人,该告诉的都说一声,别叫人家挑礼?”
胡六临走问姜尚武、姜尚文,“大少爷、二少爷,你们那一百多号官兵咋整?”尚文说:“啊胡管家,我就带个副官和卫兵。那些人是大哥的警卫连。”尚武说:“胡管家,村公所不有个大敞房子,还有大锅灶嘛,那就行。家里不有秫秆子和拨拉哄子吗,烧暖和点儿。这松花江不比辽河,天太冷。家里不有粮吗,不管高粱米小米籽儿啥粮,糊弄饱了就行?你胡管家要开恩可怜人,再给宰两口大肥猪,冻白菜、冻豆腐,咕嘟咕嘟烂炖,就‘佛跳墙’了。赵团副,来!”赵团副从人堆儿后面走上几步,“呱”一个立正,“旅长!”姜尚武站起严肃地说:“你去跟张连长说一声,这是啥地场,小心点儿,别扰民?”
“五哥!五哥!”吉德和吉盛眼前一亮,上前拉住赵团副的手,“俺是吉德吉盛啊!八、九年前,赵家渔窝棚,你家,八月十五?”
“哎呀老大老三,那个胖墩老二呢?”赵老五一拍脑门儿,晃下身儿,“可不咋的,黑龙镇,找你们大舅,对吧!”
“对对!想起来了,哈哈五哥?”吉盛收敛欣喜若狂,“听说赵大哥当师长了,你也熬上了个团副了?”
“大哥是少帅的铁杆儿,哪有不升的?”赵老五呵呵地说:“咱往后就在一噶达了,再唠?我有公务。”说着,嘴贴吉德耳朵悄声说:“老大你款式了,不是水裆尿裤那个时候了,别忘了在你大舅哥面前替咱美言几句啊!”吉德一笑,“你早知道了?”赵老五一乐,“那年你大舅哥赶他妹子婚礼,回来一回,我想八成就是你,瞎猜的。”吉盛拉下赵老五鬼佬地问:“五哥,向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你圩子有叫冰花、雪花、水花三姊妹的吧?”赵老五一笑说:“你还说呢?你仨小子,把人家姑娘坑苦了。那冰花对那胖粗囵墩的老二都想死了,整天价坐在你们走的道口上等啊等的,好悬没喝了马钱子,药死喽!那雪花不认了老大为哥哥了吗,这可魔杖了,成天念叨,茶不思饭不想的,就想哥哥。这是想哥哥啊?猫闹春!就、就跟你不错的姐姐水花,老骂你忘恩负义,空心儿柳!”吉盛问:“你咋这么清楚啊?”赵老五说:“别提了,我咋这么清?你那六嫂子愁的,这不撩事儿嘛!渤海湾喝海水的鸭子和松花江喝江水的鸭子,咋能拴到一块儿去,这不乱点鸳鸯谱吗?你知道咱那旮子,憋死牛的屁大地儿,都是亲戚里道的,女多男少,这你六嫂热心肠儿,能不愁吗?过了年,我和大哥要走,你六嫂那心眼儿,说啥让大哥把那仨丫头带上。这不队上都是大老爷,踅摸个相好的不容易吗。大哥拧不过你六嫂啊,只得硬头皮带上。后来都安排在师部包扎所当了护士,叫那些这长那个官的抢掉了帽子,都物有所归,有了孩子。”吉盛怀抱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现在呢?”赵老五拍下吉盛说:“还念想你那水花姐呀?也来了,东兴镇!呵呵,我忙去了。”赵老五跟胡六走后,姜尚武一拍吉德问:“你们俩和赵师座赵团副哥俩早认识啊咋的,这个热乎?”吉德点头,“闯关东那会儿在赵团副家蹭过饭。”姜尚武呵呵说:“这可是啊,拿八杆子拨拉草棵子,啥鸟都能碰上啊!”吉盛说:“俺的旅长大哥,只要有缘分,两山都能碰头。”
吉德和姜尚武姜尚文人等轮流守灵,间空儿吉德到文静师太坐禅的姜武氏的禅堂看望看望,唠几句闲嗑。
鸡鸣狗叫,一轮晕红红的日头拔出彩霞,人们默默的准备姜武氏的出殡。
差半个辰时,一群狗,狂吠,追逐十几个划雪橇的雪飞白狐。
嗤溜,人就到了姜武氏遗体前。“啊,胡子头草上飞、浪里跳来了!”不知谁一声惊叫,这不速之客,姜家受惊不小,叫姜板牙更是大惊失色,戳在那儿,又怕又气,不知所措。
姜尚武、姜尚文腾的就火了,气上来,“爹,不用怕,有你儿子呢。妈的,这王福也忒胆大了吧?老二,咱俩会会去。”胡六说:“虎头蔓和鱼皮三带十多个人都穿着孝,说是来吊唁大太太的,不好动粗吧!”姜尚文说:“大哥,咱有一百多号人,看看再说。”有俩儿子仗腰,作下的亏心事儿,多年了,落下的病根儿,姜板牙还是心有余悸,一听王福两字,就心哆嗦胆颤的害怕,“吊唁?不寻仇就好。”吉德说:“爹,俺看不会是寻仇,吊唁是实情。当年,妈对王福有过恩惠,江湖人讲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恩是恩,仇是仇,妈走了,王福还是能分得清的。当年,小鱼儿不差妈这一层对王福有恩,王福会顺水推舟看在曲老三面子放了小鱼儿?所以俺说王福是来感恩的。曲老三和王福一堆儿来,又多了一层意思,那就是大哥二哥在黑龙镇和兴山矿一片儿布防,借妈妈的殡葬,来套近乎。井水不犯河水,那犯起来总有个鱼死网破吧!这里就蕴含着冰释前嫌的意思了。”姜尚武眼一搭吉德,我妹夫这小子脑子就是有尿啊!豁牙子啃土豆,说的头头是道。姜尚文点头,“爹,我妹夫分析的对。今儿我妈出殡,不好血染兵刃。人死为大,王福不会是来闹我妈丧葬的。咱这噶达这会儿各处都有官兵在调防,他又不耳聋眼瞎,敢这节骨眼上太岁头上动土吗?”
姜板牙点着头,挪到灵棚,就见两白狐拈香烧纸,单腿一跪,一拱手,伏下身子磕了仨头,起身见到姜板牙一群人等,王福向姜板牙拱手说:“老东家,别来无恙!小的听说大太太突然仙逝,今儿特来凭吊,以慰藉大太太在天之灵,不碍老东家啥事儿吧?”曲老老瞄下香香,拱手说:“啊老东家,事先也没知会一声,惊扰了老东家了。太唐突,太冒昧了,还请老东家海涵。”王福冲姜尚武姜尚文一拱手,“俩位少爷,一别十几年了吧!今儿偶见,是我王福之幸。听说二位少爷高升,来咱这噶达驻防,往后有烦着二位少爷之处,还望二位少爷看在骑过王福脖梗梗的份上高抬贵手啊!我王福今儿能来吊唁大太太,也是三思而后行的。我感激大太太当年把我一个穷扛活的当人待,有病了,汤了水了的,叫王福永世难忘!人有病有灾有难时,谁伸一手,拉巴一把,那啥成才?老东家,王福也有犯浑的时候,那年绑小姐的票,把大太太的恩德抛在脑后,只想报你把我沉江的恨的仇了。咱们的前嫌之怨,当大太太的面,从今儿一笔勾销!我王福在江湖上混的也是一根棍儿,说出的话之心至诚,不忽悠人,没谎!老东家,小的说的你信不啊?”姜板牙一时抹不下脸,瞅瞅俩儿子,尴尬的点点头。
“大太太,我王福知大太太吃斋念佛,跟了佛祖。”王福又跪在姜武氏遗体前,拱手说:“我特拿二十两金条叫福升永张掌柜塑了个观音菩萨金身,已叫雪松寺和尚开了光,叫这尊佛像陪着你,省得你在天堂孤单。七巧猫,把金佛摆上香案。”七巧猫手捧一尊金光闪闪金佛欲摆上香案,姜板牙不咋的抽开风了,大喊一嗓子,“慢!佛乃劝人去恶行善,你王福乃一介草头王,佩以佛像祭奠吗,别亵渎了神灵的清白?”
七巧猫怒目一瞪,一甩头,十几喽啰“刷”从腰间拔出家伙,一齐顶向姜板牙。姜尚武一瞅,对赵老五一使眼色,警卫连大兵树茬茬子弹上膛支上大枪,嗤楞对着王福。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寒冷的风静止,空气凝固的人喘不过气来,死个了的,一片鸦雀无声。王福跪在地上凛然不动,压压手,喽啰们收起家伙。赵老五瞅瞅姜尚武,姜尚武把眼睛一闭,姜尚文摆下手,赵老五向张连长一示眼色,大兵收起了枪。双方都立铮的,死拉的蚊子叮。
“姜老爷子,王大当家虽不和你是一套号的人,身为道上的人,也信奉佛祖的法度。嗜恶行江湖上为了糊口,行善果是江湖上的道义,依佛的教化,会有顿悟,从善入流,终有正果。”曲老三对姜板牙拱手施礼地说:“才王大当家说的不记前嫌的一番话,就是佛的悟道。这拿佛像来祭奠大太太,又感悟佛的教诲,知恩图报。我曲某人也一向奉敬佛,揭竿而起,为一块水土的苍生,不得已而为之。大太太一心从善,感悟尤深。见山不见山,见水何曾别,山河与大地,都是一轮月。勺子舀明星,玉壶煮明月,为大太太一路伴佛而行,我这里也有一尊自供奉的玉佛一尊奠祭,以表曲某人对大太太的一片敬仰的诚心,还许请姜老爷子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