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圩子里这个老郎中啊,也没正儿八经拜过帖子,二楞八登那么个玩意儿。一开始吧,谁家猪羔子得了个病,他就自报奋勇的拿剪子绞耳朵放血,小猪羔儿的病还就奇迹般的好了。谁家养的鸡得了鸡瘟了,他就拿白灰满圩子的鸡窝画鬼符,还就不死鸡了。再后来,谁身上长个疔了,都起红线了,眼见着往心里走,这要毒火攻心,人就完了。他一针下去,拿旱烟叶子一包,就没事了。谁家孩子大人高烧不退,人都丢当的了,他拿针在人背后挑出两根儿白线,再拿艾蒿熏熏灸灸,这人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缓过阳来了。他还给这种摸不着看不见的鬼病起个名字,叫******啥攻心幡。还有人昏迷呕吐,他筋着鼻子,扒开人家臭哄哄的腚眼子,拿针挑挑,洒点儿盐面儿,这就立马活过来了。他这回起的名,虽不雅,可是名符其实,叫臭幡。就这么一个从灶坑里爬出来的拉拉蛄,灰土巴唧的,那还真有一套,救了不少的人命,能不走哪腰里别个扁担横逛吗?活人惯的,那就神圣了。郎中蓄上了胡子,前边儿人们就顺口加了个“老”字,这么一叫开,这摇身一变,把他倒祸祸成货真价实的老郎中了。
“你姜大疤拉长个啥眼神呀,扯大犊子呢?”矮矬子嗔达达拿宰相家奴七品官狐假虎威的搕达老郎中,“人家姜老爷的小姐可不是闺中的姑娘了,坏啥名声?人家小姐已是四个小少爷的妈妈了,一个还在吃奶,又重孝在身,哪来的喜?我看你是心怀恨鬼,趁机糟践人,在小姐伤口上撒盐,你就是短削了?”
“无奸无毒不丈夫,我悬壶济世,管你短箫(削)长箫(削)的吹胡瞪眼呢?我说的是实情。你别小看螃蟹浑身都是骨头,骨头里长的全是肉。”老郎中铁铳子对横着的螃蟹,“我瞅着小姐就一脸的姑娘,你管我啥眼神呢,我眼睛又不你那王八眼珠子?”又缓下口气对香香,“小奶奶,小姐亲妈没了,心要正了。小妈也是妈,你得劝着点儿小姐。从脉象上看,小姐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十有**,**不离十是个丫头片子,娘俩心贴着心呢?不可用药,悲伤也要适度,汤了,粥了,调理下,别伤了胎。”老郎中砸夯说的托付大实话,叫石心的香香一下化成了水,挂着眼花瞅着小鱼儿,应承着点着头。小鱼儿弱弱地说:“谢谢老郎中了,我是又有了。”小鱼儿又怀了孩子确实叫老郎中言中了。由于姜武氏的过世,小鱼儿几次过度的悲伤,动了胎气,一个小丫头八个月早产了。老话说,七活八不活,孩子生下来看见个小模样没满月就夭折了,只给小鱼儿留下个翠菊好听的名字,叫小鱼儿思念到母女在天堂相会的那一天。“大龙他爹呀,别忘了给老郎中诊脉钱。”吉德哎哎的掏兜,老郎中撅达拎起药箱,碓给矮矬子,“三寸丁,你咋请我来的你咋送我回去。梅花香至苦寒中来,这老天爷都为好个大太太哭成这样了,大雪没了房,那诊脉钱我没脸拿也没地场搁,人小气得分人缘才是。”矮矬子拎着药箱子,看着老郎中,“走吧!我拖着老狗你来,再捞老死狗你回去。”矮矬子跟着已颠儿了老郎中的后影说:“这倔老头儿,还真仗义上了啊?”
三天里,大太太奇特的莲花底座立式扣顶棺椁做好了。大太太遗体从禅房移到外面的大灵棚那天,停靠车马的大前院,六堆篝火火焰冲天,香烟袅绕,一片银光素白,一片肃穆,小鱼儿和吉德披麻戴孝跪在众人前头,文静师太带着莲花庵的姑子,智能大师带着雪松寺的和尚,分坐大太太棺椁两侧,鸣奏钟、罄、木鱼等法器,诵经声吟唱幽远,大太太身罩块白布,升座坐上了莲花坐。
“跪瞻大太太遗容!”
随着二掌柜高昂的一嗓子,白布徐徐掀起遮光,大太太闭目端详,活活一尊佛像真身入了定了的展现在亲朋乡邻们的眼前,短暂的肃然起敬后,小鱼儿哭号震天,伴着唏嘘的哭泣,随即哭声一片。
“礼成!”
白布缓缓罩住姜武氏面容。
萨满“嗵嗵”跳了一阵子大神,鼓乐班子哀乐又起。
“嗖!”
一白亮光影,脚蹬雪脚板(雪橇)落在灵棚前。众人还没缓过神来,来人先叩谒拜过大太太遗体,说话了。
“姜老爷,您儿子电报。”
管家胡六接过,递给姜板牙。来人偷窥一眼姜板牙一旁的吉德、吉盛。吉德不经意和来人一对眼光,啊,“孙……”七巧猫孙三冲吉德一挤咕眼,制止了吉德。吉德纳罕地拿眼睛问七巧猫,咋回事儿你?七巧猫冲吉德一扽邮差的衣裳角,手划半截手指,又跺雪橇。吉德啊,你半道儿截住拿两腿量的邮差,你雪橇快!七巧猫点点头,趁人集中在电报上,猫不叫春的溜了。
“啊,我儿电报上说。”姜板牙一扬电报,冲大伙说:“我俩儿子还得几天到家,准不错九,叫不要先发送大太太,等等他俩。”殷明喜说:“孝顺孩子,就再等等。”姜板牙说:“亲家,少帅小六子听光头的,想从老毛子手中收回中东路路权,正换防布阵。老大尚武的旅和老小子尚文的团在赵师长麾下,正向富锦和兴山矿一带布防。尚武的旅部就设在咱这噶达的县城黑龙镇,老小子尚文的团部就设在兴山矿。哈哈,小六子也假公济私啊,那矿上有他家的股份,重兵把守哇!”吉德拿过电报瞅瞅,“俩舅哥在赵师长麾下供职啊!这可是少帅的嫡系,郭松龄的老部下。”二掌柜听吉德的话音,话里有话,就问:“大少爷,这赵师长你认识啊?”吉盛瞅下吉德,抢先说:“俺们哥仨那年闯关东的八月十五晚上,还在赵师长他家赵家鱼窝棚蹭过饭,还吃上了月饼,跟赵师长碰过杯喝过酒呢。嘿嘿,说了都乐,俺哥仨好悬没叫他家六嫂包办了,倒插门,当上上门女婿?”二掌柜说:“你哥们跟赵师长交情不浅啊!姜大哥,这回你是秃尾巴老李长翅膀,抖起来了!”姜老财也有了靠山似的献媚,“村长大哥,这江南江北咱姜家一统了,你还怕草上飞个奶奶球啊?”姜老万也附和说:“村长大哥,这军捐啊,咱哥们带个头。钱也不是拿给旁人,咱俩大侄儿在队上呢。”殷明喜也凑热闹,叫刚刚丧妻的姜板牙开开心,“亲家,有虎好守山,有豹好壮胆儿,有狗好看门,有人好作官,你有这俩挎家伙的好儿子,还啥叫底气啊?”姜板牙瞅瞅吉德和吉盛,嘿嘿两板牙呲呲的更长了,“亲家,姑娘更好,爹妈的小棉袄。一个姑爷半拉儿,你五朵金花,一个赛一个,赶上杨门女将了。要是儿子不争气,还不如姑娘呢。”殷明喜问:“你儿媳和孙子能来不?”姜板牙说:“这可说不准,电报上没说?这大儿媳呀,是个洋派摩登小姐,咱这灰土拉唧的,往哪搁呀?不来也好,我还落个清静。就来了,干嚎那两嗓子,哪有姑娘那实心实意啊?孙子来倒是正宗,隔代亲,越老越煮贱嘛!就我那几个小外孙儿,几天不来我就想。姥爷姥爷那么一叫,不知咋的,心里就美滋滋的。”吉德赶紧说:“爹,等雪再瓷实瓷实,过一两天就叫你外孙子给他姥娘守灵,尽尽孝道,也不白了他姥娘疼他们一场。”姜板牙捋下挂霜的山羊胡儿,“那倒是。可别抖落着孩子?”二掌柜一咧嘴笑笑,“还不是心疼外孙子了不是?”
“墓打得了。人都留在坟邝子清墓道的雪呢。”胡六领老阴阳先生过来说。老阴阳先生夹着罗盘说:“老爷,坟邝子土冻得缸缸的,一镐下去,镐就弹回来。后来用柴火沤,三十几个人黑白连轴转,才打好墓穴。大太太是坐棺,墓打六尺深。墓穴口偏朝东南,和日出成直角,好朝向,和风水。”姜板牙点头,“老先生,这大太太寿衣穿不了咋恁啊?”老阴阳先生说:“穿啥得啥,那是在咽气那一刻。大太太坐化了,不可再惊扰。七套寿衣带上,叫大太太个个儿换着穿吧!”姜板牙点头说:“也只有这样了。”
众僧撒道场回屋暖和。吉德等人留下轮流守灵,姜板牙人等回屋坐定品茶。
“老爷,李福带俩姑娘来了。”胡六推门进来,李福和大凤二凤也跟进屋,站在门口,“老爷,大太太宾天,我管顾打墓了。这倒点儿空,我刚带俩姑娘给大太太磕了头又烧了几张纸。我听说小姐也来了,老爷家里摊上这大事儿,一定缺人手,我就把大凤二凤领来,看能派上用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