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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一头大老母猪,扭扭搭搭扭扯凑过去,用长长的猪鼻子拱哧老太婆嘴角淌出来的血水。大杆子和几个劳金赶跑了大老母猪,扶坐起老太婆,小猪倌扑到老太婆怀里,哭一声,嚎一声地喊着奶奶。小猪倌撕心裂肺的嗥叫,搅得大杆子和几个劳金心里发颤,抖着拳头,瞪着挂着泪花愤怒的双眼,一步,一步的向靠在墙根儿的刘大麻子挪蹭。
大倭瓜激拉晃当着两个大油瓶子破马张飞地从房门冲出来,用肥壮的铺铺大身板子护住刘大麻子,破头齿烂地冲几个劳金喊:“别过来!别过来!你再走一步,老娘就跟你们拼啦!”二妈看大倭瓜挺胸凸肚的挺身而出,怕大倭瓜应此义举得了宠,也硬着头皮,仗个兔胆儿,惨白个俊脸,腮帮子挤堆起一浪一浪的白浪,没笑挤笑地迎向几个怒火中烧的劳金,颤着声说:“别、别!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是自家人,有话好说。别拥乎一个老太婆,伤了和气,往后还咋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了?再说了,东家平常对你们也不薄,咋能说拉下脸来就拉下脸了呢?不就是几个钱儿吗,才东家还说过会儿去看看老太婆呢。这东家迎出来,想叫老太婆进屋炕上暖和暖和,看还有啥难处,再帮衬拉扯一把。说今年老刘头欠的六十斤地租都不收了。没承想,老太婆不由分说上来就厮打,难怪东家激眼,你们就别跟着添乱了?大杆子,你说,哪顿饭,我不是禁那好吃的多给你盛啊?人不能忘本。不说滴水恩涌泉报吧,也得念人家的好!大兄弟们,别看人家火上房了,你们心里也着火,都消消火。待会儿下晚饭,我给你们猪肉炖粉条子,管够!”大杆子老赶牛车套犁啥的,日积月累的和马槽子积攒了老深的感情了,他忿忿不平的瞅瞅二妈,绕过二妈的柔肠又惧怯的眼光,冲刘大麻子说:“这人家叫死个顶梁柱啊,你以为死个猫死个狗呢,天都塌了,两块大洋也就二百四十多吊吉大钱儿就打发了,你们的良心叫狗吃了?这一老一小的,没吃没喝的,叫她们娘俩咋熬过这个冬啊?你们就发发慈悲,发发善心,再给她们些钱儿,熬过了这个冬吧!”刘大麻子在大倭瓜这个大肉盾身后,探出头,指着说:“屁大子儿也别想,你们都给我滚,滚!”大杆子上前站在二妈身前挥着破马鞭指着刘大麻子吼道:“东家,你识相点儿,今儿你不掏出二十块合两千四百多吊吉大钱的大洋,你也别想过好这个年?咱叫老太太和小猪倌天天来给你烧纸钱儿,咒你的魂魄不得安宁!”然后猛回头,冲身后几个劳金说:“咱们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这猴了,哥们中不中?”几个劳金异口同声说:“咱早不想干了,摔耙子!”大杆子回过身来说:“东家,把工钱结喽!少一个子儿,我们要你的嘎啦哈?你不用横愣眼珠子,我们哥几个没家没口的,怕你个啥呀?劈巴完了你们,咱们就上山入林当胡子去。当上山大王,我们天天来砸巴你家,叫你没日子过?叫你家破人亡,老婆死孩子亡,就留你大麻子一个人,给我们舔腚,埋汰死你!咋样,大麻子?”
“哎呀谁呀说这大话呀?”二肥子拧腚闪蛋的从大门外扭搭进院里来,抿嘴撇拉的轻蔑地对大杆子笑了笑,又冲刘大麻子说:“东家,你怕这几个啃垅帮子闻牛屁股玩意儿干啥,咱替你出出这口气!”大杆子指着二肥子说:“你不也是个扛长活的吗,沾牛粪的胳膊肘往哪拐?大麻子是平常没少偏向你,小恩小惠的,你就骡子仗驴爹的给你顶腰,你狗仗人势,少欺负我们了吗?你这个圈养的狗,咱们今儿就拿你刹刹气!”说着一破马鞭抽得二肥子一个乌眼青,几个受够了二肥子气的劳金,一拥而上,拿撸锄杠子的手,攥石头一样的拳头醢得二肥子妈呀妈呀的惨叫,一会儿二肥子就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大杆子冲刘大麻子喊:“看到了吧?你别以为我们都是病猫,拿钱来!”刘大麻子支支巴巴还要逞能,大倭瓜使出吃奶的劲,总算把刘大麻子推进屋,关上房门,刘大麻子在屋里还吵吵巴火地大骂。
二妈拽起二肥子,二肥子羞臊的头也不回的跑回劳金住的屋子。二妈又走到缓过气来的老太婆身旁,扶扶的叫老太婆站起来,搀到花轱辘牛车旁,又跑到马棚,捞捞抱抱的把马槽子盖的破棉被花抱到车上,叫疼得“哎哟哎哟”的老太婆上车,拿破棉被花盖上,掖了掖,对大杆子赔笑地劝说:“大兄弟,处得好好的,咋说嗤楞就嗤楞了呢?当胡子有啥好,冷一口,馊一口的,说不上哪天挨枪子儿,把小命再搭上,哪有这儿有口热乎饭吃好?东家就那驴脾气,嘴硬心软,气头一过就好了,你们别跟一样的。他终是东家吗,爱面子,长脖鹿脖子,一时拐不过弯来。”二妈明白,大杆子几个劳金也就是一时对马槽子冻死看老太婆和小猪倌可怜,想替老太婆多要俩钱儿。同时也拿刘大麻子狠心不让步这事儿要挟刘大麻子,拿把,讨要工钱。现在这噶达像大杆子几个这样好劳力多缺呀,上哪找这知根知底用惯了的勺子啊?“几个大兄弟,别怄气了,不就二十块大洋和你们的工钱嘛,算啥呀?我这就进屋跟东家说去,等着啊!”二妈扭个溜圆的屁股去了一会儿,就一手拎个钥匙一手托攥着大洋又出来了,“这东家也有东家的难处,过年哪不用现钱哪?没现洋了,就这十块,给老太婆拿着零用。”二妈扯过嘴上还磨叽骂刘大麻子老太婆冻得僵的老手,把十块摁在老太婆手里,“弄好了,光滑滑的,别出溜丢了老太太?”老太婆忙扯着大衣襟,把大洋揣进衣里头的兜。揣完了,又拿手拍拍衣服,哗哗响声叫老太婆嘴角抽抽,似有些没说道了,“剩下的呢,一块大洋约合吉帖一百二十吊。十块,共是一千二百吊。往年小麦才多少钱,白面才几文的吉钱儿。今年粮食贵了,一斤苞米高粱卖给德增盛的粮栈是十吊钱儿,一千二百吊,是一百二十斤。再加上马槽子一年工钱是一石,共两石粮。小猪倌也不在家吃,两石粮也够老太婆一个人凑巴到秋了。你们不作不闹,东家也会可怜的。这不,还免了马槽子半垧地租子六十斤粮。我呀,废了一爬犁的唾沫,对东家好说歹说才算把气咽到肚子里。这大奶奶还把肚皮鼓的老高,这个不愿意呀?说我吃里爬外,向着你们说话了。”
其实呀,二妈跟刘大麻子说了两点。一是这年景青壮爷们都挖矿下井了,成手劳金难找。他们走了,说开春就开春了,明年的地谁来种啊?另一个是,这几个劳金走了,真当胡子咋整,还不祸害死咱哪?当年姜家圩子的姜板牙不就得罪了吃劳金的王福吗?王福当胡子,不就报复姜板牙,砸窑绑了他姜板牙老姑娘小鱼儿的红票,吉老大小老婆小鱼儿多悬没叫王福剔当了?这是曲老三看在老相好姜板牙小老婆香香的面子,才出手救了小鱼儿。二妈说完,大倭瓜也敲边鼓,说老太婆怪可怜的,就瞅马槽子在咱家扛了一辈子大活的份上,就给她二十块大洋吧,也算了了一笔人情债。刘大麻子想想,是这个理儿,才点了头。
“咱这就去粮仓约粮去。苞米、高粱随便。哎,大杆子你们的工钱一年是粮食两石,一堆儿约了,省得你们心里老翻个,这样咱们静心。” 二妈手里晃着一串钥匙,管家婆地说:“哎大杆子,这样你们满意了吧,还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