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小哥仨才在死里逃生的惊悚中醒过来。
“老三,你们俩神叨的,才在城外嘀咕啥事儿呀,还背着俺一个人?”
“嘀咕啥,嘀咕你那把王八匣子白瞎了。你说,还能嘀咕啥?”
“哼,俺看不像,准是还有事儿?还是背人的大事儿!”
“啥大事儿?逮个屁,嚼起没完了你还?”
“老三,你不用柳冠斗子扔井里,跟你二哥玩深沉?你不说,俺还懒着听呢?”
吉增说完,像猜透吉盛心思似的,瞅着吉盛蔑视地一笑。吉盛这人心窝浅,不搁事儿,又好显摆,看吉增那样藐视他,就张嘴要说。吉德怕吉盛说了,吉增冲吉盛炸庙(发火),就一拽吉盛的袖子,轻描淡写地冲吉增撒谎地说:“大头给那块大烟膏子,俺一急,叫俺扔牡丹江里了。”吉增惊讶地“啊”一声,拿责怪又气愤地眼神盯着吉德好一会儿,胸脯起伏地说:“你趁,你多趁呀?那块大烟膏子起码有一斤多沉,那得值多少钱啊?俺说嘛,俺就傻。才大兵搜身那会儿,俺就没想到呢,嘎麻没有,神啦啊?这、这你轻飘飘的啊,说扔就扔了啊?俺那枪啊,老三你为啥拦着啊?这大哥啊,你咋不拦着啊?你老大啊,还美其名曰,舍得舍得,这舍了,得呢?才还说猴头燕窝鲨鱼刺大造一顿呢,这指鸭架去了,吃鸭屎吧这个?”吉盛瞅吉增哇哇没完了,冲吉增狠呔呔地说:“你不就为那破枪对俺有气吗?那你要捡回来,你还站在这哇哇吗?说你是胡子,你咋辩扯吧?那块大烟膏子弄丢了,是俺的错。可俺也不是竟任儿的,丢了还敢回去找啊?那可就****儿扎上苞米茬子了,找着茬口了?那大烟膏子是值点儿银子,弄丢了,俺也心疼,谁不想饱餐一顿啊,俺比你想?大哥揽过去褶一下子,不就怕你炮筒子揍性吗?你还不屈不饶了,要吃人哪?”吉德乐呵呵地嘻嘻,“破财免灾啊咱们!”又和颜悦色地劝说:“老二,那枪扔了,是怪够可惜的,俺也心疼?你不用冲老三挟山跨海地逞英雄,撷来之物,那场合,扔就扔了,省得招来杀身之祸。这事儿上,老三作的对。不扔喽,那后果咱都看见了,还用说吗?那大烟膏子,谁说不值钱了?丢就丢了,老三也不是好逸的?那大烟膏子不丢,现在还是咱们的吗?说不准,咱们大烟膏子上了供,还得蹲小号(拘留)。啊,身外之物,不义之财,没就没了。大馆子,造一顿,大哥不骗你们?”吉盛一抹哧吉德,“你拉倒吧大哥?别喝凉水,宽绰肚子了?”吉增这人仗性归仗性,炮竹似的,火一着,嘭嚓一声就完了,这又叫吉德这一掰哧,那河豚捏出来的气,早憋了,“好了好了,戗戗啥呀,屁都不响的事儿,拉倒吧!老三,大哥说造一顿,俺信!”吉盛笑嘴一撇,“你别吃完酸楂倒牙了,作梦吧!”吉增胸有成竹地说:“找到大舅的铺子,哈哈哈,还愁噌一顿了吗?”吉盛瞥吉增一眼,“你吃上,倒鬼道,猪啊!”
小哥仨言归于好,哈哈地往城里走去。
眼前的一切,弄得小哥仨眼花缭乱,总觉得眼睛不够使。一个多月的荒山野岭、穷乡僻壤的奔波,一下子回到比营口还热闹的景象中。街面店铺林立,人头鼎沸,灯红酒绿,一派的喧哗热闹。酒肆茶楼,门庭若市,食客、茶友盈门;烟馆特大的“烟”字招牌,随风摆动,几个歪倒躺卧在幽暗门庭柱子前的烟鬼,骨瘦如柴,面如白纸,猝死一般;‘瓦子’门前,挂着成串儿的大大的红灯笼,在朦朦黄昏中显得特别扎眼。花红柳绿的姐儿们,涂脂抹粉的吚呀着吃死孩子的大红嘴唇,招摇的向路人招揽生意;小贩们扯着破锣嗓子,很有音律的沿街叫卖,兜揽生意;成堆结伙拿打狗棍的乞丐们,衣裳褴(lan)褛的,在瑟瑟寒风中吐着熏人的酒气,醉麻哈的守在馆子门前,等待着折摞的残汤剩饭。当小哥仨走过来时,乞丐们出出着长滿眵迷糊的苶呆的斗鸡眼儿,拿狼争虎斗敌视的眼光,直勾勾地盯着看似和他们一样的小哥仨。一个拎着打狗棍儿,操着山东沂蒙山口音的,貌似丐帮大杆子的老乞丐,逼视着小哥仨说:“喂!刚来的。小同乡吧?吃赶脚饭,得懂规矩。范仲奄知道不?那是俺赶脚帮甩大鼻涕的。朱元璋,明朝开国老皇帝,也赶过脚,俺还得尊他一声鼻祖呢。你们想入这个沂蒙山天下第一帮,得拿干荷进贡,孝敬俺这个大杆子(帮主)。哼,不认账,想单挑竿子?小的们,抢狗剩的来了,咋办呀?”一帮乞丐欺生的糊上来,“抢嘴?乱棍打呀!”小哥仨好笑的互相瞅瞅自个儿,可笑地说,“哪碗饭都有人争啊!这折摞,看也吃不成了?”他们没心思搭理那帮叫花子,闪身走开了。
吉增心嘲冷笑地说:“原来人是可以貌相的。那海水也可以用斗量了?这真乃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咱们仨竟被当成叫花子的同行乞丐了?”吉盛说:“你才知道呀二哥?所以才有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吉德说:“唱戏的不戴行头,那能叫唱戏的吗?咱们为啥叫乞丐们光火呀,就是咱这身破烂行头惹的祸。服饰很重要,以貌取人嘛!这也是老祖留下的说道。你看啊,就拿家族辈份的五服来说吧,那是拿衣服说话的。过去是啥辈份穿啥衣服,不能乱来的。穿错了衣服,就差了辈份。没出五服,血脉就近。出五服,没有设定衣服,那血脉就远了。所以嘛,人活一身衣,狗活一张皮。俺说呀,你家里再穷,也得置办一身像样儿的行头。反过来,就叫人瞧不起,招人冷眼。人在衣,马在鞍嘛!你看那警察,没有那身黑皮,他敢那么喝五吆六的吗?不信,老二你就这身,站那儿看看去,还不把你当叫花子打喽?”吉增呵呵地说:“大哥,那俺服软。俺要站在叫花子堆里也不赖呀?”吉盛嗤笑地说:“准混个帮主!”吉德叹气地说:“人啥时说啥话。像人时说人话,你不说人话也是人话;人不像人时,你说人话,人家也不把你的话当人话;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时,那人不被当人,说的话就是屁话,狗都离你远远的,还会有人听你说人话吗?人说的话,是跟人的境遇走的。啥叫捧臭脚,你看那戏台上唱二人转的。在台上人愿看他们耍狗坨子,说粗骂糙,呼嗷的喝彩叫好。你瞅待会儿下了台,人就会骂他下九流,干‘脏口活的’埋汰货。说狗眼看人低,有时人比狗看人还低呢?”吉增说:“大哥,俺不捧臭脚,你这番话,是人放的,精屁(辟)啊!”吉盛逗问:“二哥,精屁!粗屁啥样儿?”吉增乐得傻相,跟吉德同时指向吉盛说:“就你这样儿!”吉盛吃了亏,装成恼羞成怒的样子,“你俩成心呐?等见着大舅的人,俺就告你俩的状。哎,大舅的铺子叫啥名号啊,这漫天的咋找啊?”吉增说:“笨样儿?大舅做的皮货生意,分号还能是做糊糊粥窝窝头的啊?”吉盛说:“二哥,俺看你是饿了?大哥,你那猴头燕窝鲨鱼翅该兑现了?”吉德说:“那是啊,多丰盛的一顿美餐呀,俺一定兑现。不过,得找到大舅的铺子。”吉盛说:“瞅你骗人的?‘老狐狸’!”
再往前走,一个‘瓦子’门前围了一帮人。
一个娇嫩嫩的‘粉子’,扯着一个卖春药的家伙理论,“你缺不缺大德你这个人?俺们这些姐儿们被拐卖进了火坑,整天价叫你们这些臭男人糟蹋,你还落井下石,挣昧心钱,卖给他们春药,搁你娘卖大炕,你还卖不卖这行子了呀?”那个卖春药的,横横的强词夺理,“你卖春,咱卖春药,这不正对路吗?你们一个个打扮得狐狸精似的,不就图稀招人吗?嗯嗯哼哼的那会儿干啥去了,这会儿肚子疼埋怨灶王爷啦?尻,我卖不卖春药,你他妈的管得着吗?”
“你坑人、害人还有理了你?俺叫你卖,俺非砸了你的摊子不可?”
那‘粉子’说着,就破马张飞的抢那卖春药的褡裢和白幡幌子,“今儿老娘俺就砸了你的破摊子,叫你坑害俺姐儿们?”吉增在人群中看热闹,心说:这么个娇滴滴小娘们,发起疯来也够吓人的哈,都要吃人了,糟践伉俪啊!哦,挠上了,出血檩子了。
“好!”
这个“好”,他情不自禁的喊出声了。有点儿鹤立鸡群,惹来了周围一片的白眼。
有个埋汰汰的老爷们欠嘴,剜了吉增一眼,横楞一句,“你不是男人啊?这么浪的小娘们,谁瞅了就想那个,你个傻和尚?”吉增也指槡骂槐,“驴马滥,你个骡子,还有那心思?”那个人也是个癞疮头,不差人的顶杠,“尻,那小娘们是你妈呀?”吉增一听粉子味了,刚想拿拳头杵那个人的臭嘴,‘粉子’一声惨叫摔倒地上,叫吉增眼睛搬了家,挪到圈子里,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