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海浪声咆哮不止,天色变得越来越黑,黑得飘渺虚无,就好像外面的世界完全不存在,全部的真实都在这小小的机库中,只存在于两个人中间。天使矗立不动,蒙击站在对面,双方就好像深深沉浸在静止的时空之中。互相之间毫无壁垒、毫无隔阂,就这样无需话语就能进行默契的沟通。
乌日格透过防弹玻璃,在单元舱内看着这两个人,感到深深的苦恼,面色也显得非常难看。在他看来,蒙击这个无心的人根本不值得天使这样去对待。接着,他看到天使远离自己的方向,一步一步朝蒙击走去时,心中的苦闷和疼痛简直到了难以抑制的极点。
天使的双眼中,亮光在闪动,就好像水池上跳动的萤火。
她缓缓抬起右手,将92式手枪瞄准了蒙击的胸口:“欢迎,欢迎再次登舰。你终于回来了,还记得我吗?”
黑暗之中,枪口闪着寒光。但是,在天使眼中的光芒却更复杂、更饱含说不清的情绪,波动不止、水漾水汪的双眼,更加具有杀伤力。
蒙击迈开步,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直到枪口顶在自己的胸前:“天使,我记得,所有的记忆都在这里。”
“想不到你真的还活着。”
“这是诺言的一部分,不是吗。”
天使抬高左手,摸了摸蒙击的脸颊,一直划到下巴,这种感觉几乎让她轻轻抖了一下:“永不改变的家伙啊,我却苍老了。无法相信,梦吗?我实在没法想象会有一天,还能够看到你,还能再一次这样触摸你,还能听你说‘诺言’这两个字。”她右手伸直的食指从手枪护圈旁边抬起,弯曲起来,伸到扳机前面,轻轻压上去,“听说92式很容易走火,不知道能否帮助我们下决心去兑现诺言。”
“诺言,并非我们没有胆量去兑现,但是我尊重你的决定,就像过去的日子一样。”
“你这个冷血的恶棍,当年你就这样离开,你不配接受这样郑重的行刑。那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点音信,没有一点消息,你是否还记得过去的日子,是否真的记得和我的约定。”天使用力把手枪顶在他的额胸口上。
“都记得,都在这里,都在你的枪指着的地方。”蒙击回答,“这所有的一切,都存放在这里,我从来都没有打开。相反,我把这些记忆埋得很深,因为我不想提前接触到那里,或者说我希望将来能坦然地认定,再无需触碰那里。你记得你的五叔吗?听风猿陆通,他想要获得百日鬼,连人格都可以不要,他死了;你四叔,开山狮石毅,他也想得到百日鬼,连家庭都舍弃了,他现在也死了。我把我和你的记忆都放在最深处,就是想在遇见你之前消灭百日鬼。你父亲,我的三哥覆海鲨……是的,很抱歉我不得不提,但我想百日鬼不可能和三哥有关,他的状况不可能。而我,本来也会死在天守镇,但那混鬼却没有杀我。我仍然坚信,百日鬼必然有操纵者,肯定是我们七人之一。现在只剩三个人我还没找到,但我却遇到了你,或者说,我很意外,我们的相遇比我预想要提前了。”
天使仰着头,泛白肌肤衬着艳红双唇,如玉中凝玫。她没有说话,枪也没有放下。
他的双眼实在难以抗拒,也无法逃避。蒙击看着她:“我真希望,我们见面的时候,那句诺言已经得到解决,而不是需要我和你去付出、去牺牲。我不会改变自己去迎合别人,我也不是生来作牺牲品的。什么是正义?以牺牲去唤醒敌人的同情并不是正义,那是懒惰。那不是我,我是来改变的,我不为别人改变。所以……”
蒙击举起双手,握住天使的右手。
她瞬间觉得一阵奇怪而熟悉的感觉突然冲入脑海,就像是某种温暖的波浪,却像海啸那么凶猛。她甚至激动得在这一瞬间感到耳鸣,眼睛也有些发花。她不常这样,但现在就像回到了旧时光,就连苍白的脸上都开始泛出了不均匀的红色。
该享受这种旧日感觉吗?
终究是幻梦。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空想,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光荣天王星号的反百日鬼设备、歼19型专用反百日鬼战斗机,冰冷而现实。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怎样美好而温暖,对于自己来说终究是虚幻的。应该选择什么,难道还需要犹豫吗?
虽然脑海中这样想、虽然自己想从蒙击的手中挣脱,但她还是顺从了。
蒙击取下她手中的92式手枪,将扳机复位,合上保险,低头望着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飞行靴一步一步重重地踏在金属梯架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每一声都是那么有力而充满攻击性,黑暗中,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身影从单元方舱中走了过来,体型和动作就像是一只愤怒的猿王,面对着敢于入侵其王国的竞争者。他双目圆睁,似有火焰迸发,随时准备把对方撕成两半。蒙击一抬眼,看到了这个黑乎乎的身影。他咧嘴一笑,把枪交还到所罗门天使手中,转身面对这个影子,身体微微下蹲:“乌日格,我的老朋友,你这老胳膊老腿儿居然还能走得动路。来吧!还是用老办法解决!”